吴家灯园的这顿晚餐,让子修吃得格外舒心。离开的时候,他的嘴角居然是微微上扬的,这是他来到乌岭镇以后的怎么多年里的第二次微笑。
子修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吴新仁比他想象中更要聪明、更有头脑。
吴新仁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钱贵明安插进了柳翁医馆,还直接坐上了财富的宝座,掌握了医馆的经济大权。方义那个混小子倒是有那么一身好功夫,却在掌管钱财上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一窍不通。
子修越想心中就越是得意,心情大好。
如此一来,不但是柳翁之前挣下的所有家财都将乖乖地进入他的口袋,方义从今往后挣来的所有财富也将归他所有。只要他有足够的资本,他就可以与钟子恒对抗到底,直至有一天把钟子恒逼迫到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的地步,为他冤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此时夜已深沉,如水的月光从空中倾斜而下,毫无遮拦地洒落在子修的身上,将他结结实实地环绕着、包裹着,却怎么也照不进他紧握的双拳中。这双密不透风的拳头里,紧紧握着埋藏在他心底的二十多年的血海深仇。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了报仇雪恨是否值得拿他这一生来作为赌注去跟仇家抗衡、斗争。他也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整颗心早已被这血海深仇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在他的世界里,唯有复仇才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他毫不吝啬地分别给了吴新仁和金铜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一直都是个讲信用的人,只要那些人肯为他做事,肯替他卖力,他就一定会给他们足够多的报酬。这是他们应得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牢牢抓住他们的心,在他看来。
然而,子修也并非没有一点后顾之忧。那天从骑峰岭费尽心机得来的那笔不义之财,到今天其实也花得差不多了。他需要有足够的资金来维持他的一切暗中活动。真是没有想到,吴新仁却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了这样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世间事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他白白花了钟子恒的二十万元,可方义那个混小子却向钟子恒赌咒发誓,正在一心一意地努力挣钱来偿还这笔债务。他在花别人的钱,别人在替他还别人的债,折腾来折腾去反正都与他无关,他只需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果然,方义就是个孩子,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孩子!他一直就是钟子恒的一块挡箭牌,而现在又成为了自己的一颗棋子。想到这里,子修心中更加得意了,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连眼前的黑夜都胜过了白天。
方义那天在钟子恒的后山骑峰岭失足坠崖的那一幕,子修是唯一的见证人,他藏在附近的一处隐蔽石洞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那一刻,可把他给兴奋坏了!方义死了不要紧,只要能拿到同他一起坠下山崖的那个黑色皮箱,这一趟冒险就值了。
子修藏在石洞里耐心地等待,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骑峰岭,石洞外面的吵嚷与喧闹全都消失不见了,他才从石洞里走了出来。
出洞之后,他迅疾来到了那块大石头跟前,施展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飞上了顶部,站在那里向下一看,壁立千仞的山崖下是一弯山涧,那正是方义坠落下去的地方。可是离得太远了,他根本无法看清山涧里的具体情况。
事不宜迟,得赶紧下去,否则那个黑色的箱子就有可能被山里村民捡走了。想到这儿,子修飞身下到地面,抄近道从骑峰岭向山涧飞奔而去。
一来到山涧跟前,子修就开始到处寻找那只黑色皮箱的下落,至于方义究竟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只要那只皮箱。沿着山涧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下游的一处枯草丛中,他发现了完好无损的皮箱,顿时就笑了,如获至宝。
从那以后,子修就拥有了一笔意外之财,靠着这笔相当厚实的财富,他办了一件又一件大事要事。
子修迎着透着丝丝寒意的夜风,兴兴头头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不是朝着金禅寺的方向,却是向着怡山书院走去。他早就在怡山书院买下了一套别墅,比蔡华章的流云别墅还要华贵、更有气派,坐拥整个怡山书院位置最好的一处观景台。
在怡山书院有了自己的地盘,子修在乌岭镇上展开一切行动可就方便多了。况且,住在怡山书院可以认识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些人往往对佛家弟子更要高看一眼,子修凭借自己的身份就能够广交五湖四海的各界人士。
子修不在金禅寺的时候,寺里的一切都交给了他的弟子开界去处理。
开界是子修好几年以来秘密培养出来的一个弟子。在众多僧徒之中,他相中了开界,是因为开界跟他有类似的身世,也是一个自小就无依无靠的孤儿,两人同病相怜。开界的性格、喜好、办事能力等方面都跟子修很相似,仿佛是另一个子修。
开界跟徐健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但他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子修入心入骨入魂的虔诚教化之下,他们都对子修表现出了至死不渝的绝对效忠。因此,子修不在寺里的时候把寺里的一切交给开界处理,他甚是放心。
回到怡山书院的家中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子修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在铺满月光的观景台上安然打坐,口中默默诵读《六祖坛经》。如此静谧的夜晚,如此宽敞的观景台,最适宜抛开一切杂念凝神静坐,修养身心。
念着,念着,可不知怎的,子修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方义那时在金禅寺里被他罚抄《六祖坛经》的画面,方义辛辛苦苦抄好的那些经文却被他派人暗中偷走,并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大火,瞬间化为了一阵黑烟,一把灰烬。
紧接着,他的眼前又明晃晃地浮现出法新方丈的法堂燃起熊熊大火的那一幕,火势越来越大,没过多久就吞噬了整个法堂,法新方丈也很快就被吞噬在了茫茫的火海之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去救法新方丈,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是他自己亲自点燃的。事后,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金禅寺的方丈,而方义却住进了铜墙铁壁的牢房。
子修再也无法静坐了,他猛然间睁开了双眼,随即站起了身,却觉得头很重,难以抬起来,昏昏沉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额头上也开始不断地在渗出汗珠,并顺着脸颊慢慢滚落下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再也无法站稳了,随即“扑通”一声倒在了偌大的观景台上,不省人事。唯有冷冷的夜风从他耳边路过,一点点地带走了他的身体余温。
第二天一大清早,太阳照常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整个怡山书院,满眼的金色光辉在晨风中悠悠地铺展开来,光闪闪,华丽丽。
子修房里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在顷刻间摇碎这一整套别墅,却始终无人接听。观景台上的风,依旧在继续吹着,从深夜到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