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遇到一些需要勇气去做的事情时,都会有打退堂鼓的时候,方义也不例外,话到嘴边无数次,最后还是被一口口白米饭给狠狠咽了下去。
在清洲村,秋天真真正正是个收获的季节。一片灿烂秋阳的照耀下,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前院后院,到处都摆满了竹箩、竹筐、竹筛等物,里面晒着五颜六色的山中美味:木耳、石耳、蘑菇、竹笋、红薯、野菜、山药等,以及各种珍贵的药草。每当秋风吹过,总会有一股幽香轻轻地萦绕在鼻尖。
清洲村与别的村子不同的地方在于,每家每户还有几亩农田。那年特大山洪暴发后,曾将这里毁于一旦,但经过这些外来移民的多年辛勤耕耘,又让这儿变成了风水宝地,竟种上了小规模的水稻、油菜、小麦、大豆等农作物,为乌岭镇提供了丰富多样的粮食。
大山里的稻谷秋收似乎来得有点儿晚。方义跟着慧子夫妇在田间劳作。有了方义的帮忙,慧子和徐林海感觉肩头的担子一下子轻了很多。他们越来越喜爱方义,小小的年纪竟然比大人都会干活儿,给他们夫妻俩减轻了负担的同时,还增添了好多光彩。
村里的人们都对方义赞不绝口,尤其是钟家八妹满月酒那天方义用一颗小石子替钟家解围这件事,一百十,十传百,一下子就让方义在乌岭镇出了名。
虽然农忙季节十分辛苦,但慧子见方义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她也跟着心情大好。
田里的活儿全部收工后,这天晚上,慧子做了极其丰盛的一顿晚饭,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尽情享用,边吃边聊。
慧子也早憋了一肚子话想对方义说,因此趁这个机会她开口了,“孩子啊,虽然我们家比不上章尧家那么殷实,更比不上钟老板家那么富贵,但是,我们家也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而且也有属于我们自己小家子的乐趣,你说对不?”
徐林峰今天不知怎的,也像忽然开了窍似的,接过话茬说:“对!咱不跟人家攀比,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就好!”
慧子倒是吓了一跳。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日里只知道呵呵傻笑的丈夫,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会说话了?当然,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自从家中有了方义以后,丈夫的确发生了不少变化。
方义正在低头吃饭,他脑子里每天都在想着进高中学校读书这件事,但此刻听了姑姑和姑夫的这些话以后,他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回想了一遍刚才他们说的话后,他抬起头,满脸堆笑,“姑姑,姑夫,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的确,我是有点羡慕别人家的美好,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家攀比。在这一点上,你们从此以后就别再多想了,放宽心吧。”
慧子听方义这么一说,心结立刻就被解开了,“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我们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徐林峰也跟着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不想,不想!”
三个人继续吃饭,慧子用另一双筷子不断地往方义碗里夹菜,徐林峰在一旁微微地埋怨道:“够了,都堆成小山了,这让孩子还怎么吃饭啊。”
慧子和方义不约而同地看向徐林峰,然后忍不住相视一笑。他们真的感觉,眼前这个曾经如木头一样的人,如今居然变活了!
方义终于明白了一点,以后不管怎样,都得学会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要把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否则真会影响到慧子姑姑的心情。“她跟我爸还真是相似,都是那么敏感又爱幻想的人。”他无奈地笑了。
晚饭过后,方义坐在桌旁看那本书,却不由得又走神了。
慧子收拾好厨房后来到正屋里,一进门就看见发呆的方义。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来到桌旁坐下,忍不住问:“方义,你在想什么呢?”
正在幻想入校读书的方义被慧子这一声问话给拉回了现实,他忙回答:“没想什么,在看书呢。”
这时,徐林峰背着双手从隔壁的卧室里踱步出来,缓缓地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跟章尧一样,进学校念书去!”
慧子和方义又被徐林峰给惊到了。这个木头人看来不仅是变活了,还变聪明了。
慧子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拍桌子,“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但很快,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方义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素来沉默寡言的姑父给猜到了。这样也好,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可以了却自己的一件心事。
徐林峰也来到桌旁坐下。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结,只有煤油灯里的火焰在轻轻地摇晃。
正当一家人沉默不语时,忽然从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慧子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问:“外面是谁?”
那俩人也不搭话,走到近前才说:“是我,徐老大!”
徐林峰忙站起身来请徐林海夫妇坐下。这夫妇俩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来,徐林海还翘起了二郎腿。
方义只装作在那儿认真地看书,并没有搭理他们。他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大伯和大婶。从他进徐家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故意处处刁难,还总让他做一些原本属于他们家的繁重体力活儿。表面上,他们不住地夸赞他“身体好,力气大!”,但实际上却是故意让他受累,仿佛是要惩罚他一样。
“你们刚才说的话呢,我们可都听见了。方义想进高中念书?我可把话说明白,除非他把家里所有的活儿都给一次性干完了,否则别想动那个念头。怎么?仗着自己替钟家打死了一只乌鸦,就想跟别人一样飞上枝头当凤凰啦。再说了,那镇上的高中,是你这样的穷小子能进的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山、下河、入地干活儿吧。”徐林海说完,竟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方义听见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只是怕慧子姑姑担心,便压住了火,没有登时发作。
徐林海妻子李莹换了一副表情,嬉皮笑脸,“哎哟,老大,你这人就是实在,老是把真话往外讲。还是我来说吧。方义,不是大伯大婶不给你机会,而是镇上的高中你真的进不去。就算你考试通过进去了,往后那么贵的学费可怎么办?谁来付?我想,你也不想看着你的爸爸和妈妈比现在更劳累、更辛苦吧!”
“什么爸爸、妈妈!自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你什么时候听到过他叫慧子一声‘妈’,叫林峰一声‘爸’了?”李莹的话刚落,徐林海就赶紧抢着说。
慧子见徐老大夫妇这样咄咄逼人,怕惹得方义不开心,便赶紧说:“大哥,大嫂,我们也只是饭后在家里随便说说,并没有当真的。夜已经深了,方义也要睡觉了,我看你们还是快回家去吧。”
徐林峰坐在桌旁,一句话都没说,又好似一根木头了。
方义早已气得怒目圆睁,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腾空而起,然后一脚将徐老大踢翻在地。可是,他最终还是无法发作起来。他琢磨了一会儿,听大婶话里的意思,好像关于镇上的那所高中,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情况。他决定,得去章尧家一趟,打听可靠的信息。
徐老大见方义坐在那儿满脸怒气,一动也不动,心里也有些害怕。毕竟,他也曾尝过方义的厉害。刚好见慧子催他们走,于是忙不迭地起身,带着妻子慌忙奔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