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天,章胜带着章尧来清洲村探望慧子一家人。
章家父子这一趟来得可真及时,一直困扰方义的那些数学难题,都被章尧三下五除二给各个击破了,让方义茅塞顿开。
拨开云雾见青天。方义心情大好,于是领着章尧逗翔哥玩耍,让章尧惊喜万分。
章尧责怪方义怎么不早点告诉他竟然养了一只这样的小精灵,会鉴别出好的豆子和坏的豆子,还会演戏,简直太让人喜欢了!
“我也想什么话都告诉你啊,可是我们之间隔着山山水水,我说出来,你能听见吗?”方义反驳章尧。
章尧只得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问方义:“你……真的打算把它训练成一只信鸽?”
“那当然了,它很特别,我觉得它天生就是一只信鸽。”方义自信地说,“要是它能帮我们传递信息的话,我就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翻山越岭大老远赶到你家,却只见到大门上套着一把铁锁。”方义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埋怨,“不过呢,也算是幸运,在回来的山林里遇到了翔哥。”
章尧赶紧抓住机会说:“就是啊!我认为你还得谢谢我们那天不在家。你想啊,要是那天我们在家,说不定会留你在我们家过夜,那样的话,你还怎么能够遇见翔哥?”
方义撇撇嘴笑了,“嗯,这个倒是真的。”
翔哥一点也不认生,跟章尧相处了半天后,就混熟了,跟章尧热闹地玩在一处。翔哥站在章尧的手掌上,章尧一抖手示意它飞翔,它就听话地拍着翅膀飞了出去,落在长春江岸边的一颗大树上。只要章尧呼唤一声,它便又飞了回来,优雅地落在章尧的手掌上。
“太有趣了,我也好想养一只。”章尧心里羡慕得直痒痒。
方义狡黠地冲着章尧一笑,“那……除非你能给它找个伴侣,到时它们有了小宝宝,你就可以拥有一只了。”
章尧没好气地一拳打过来,被方义猛地抬起一条腿给挡了回去,“想偷袭我?没那么容易!”
两人又闹腾了一阵,方义忽然又想起那件事来,便把那天在章尧家门口丢失包袱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章尧。
章尧听完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告诉方义,那天傍晚他们回到北湖村后,听村里人说,有人在山场上的一处茶园里,发现了满是血迹的一地野鸡毛和野兔毛。人们都说,是山上的野狼干的好事。
“山上经常有狼出没吗?狼也经常下山祸害吗?”方义皱着眉头问章尧。
“山上的确是有野狼,但极少进村子里来捕猎,因为山上有足够的野味供它们享用,它们完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跟村民抢夺食物。我们一直住在村子里好好的,只听说过有人在深山里不小心被野狼袭击,但还没听说野狼进村子偷盗家畜,更别说大着胆子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村民家门口争夺食物了。”章尧认真地思索起来。
方义也陷入了沉思,“你说的有道理。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你们都要小心一点,以防万一。”
到了太阳偏西时,章胜便带着章尧离开了清洲村。
临走前,章尧告诉方义,要快点训练出翔哥送信的本领,他十分期待。方义笑着答应了,还开玩笑说等翔哥会送信了,就帮章尧和钟画秘密传递信息。这一次,章尧不但没有一拳打过来,还开心地拥抱了一下方义。
除此之外,章尧还悄悄递给了方义一张小纸条,说是只能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时才能打开看。方义不知道章尧又要耍什么鬼把戏,只好先乖乖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章胜看见章尧和方义每次见面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是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心中感到十足的安慰。章尧同之前相比,要活泼开朗多了,而且越来越开朗。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方义的到来,同时也暗自得意和欢喜,帮了方家大忙的同时,也帮助他了却了一件心事。
吃过晚饭后,方义正要上楼时,却被慧子给叫住了,“方义,你过来,章胜叔叔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方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信?给他的信?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来自百家村的信!
他从慧子手里接过那封信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但他尽全力克制住自己,不想让站在一旁的姑姑和姑夫觉察到。
他缓缓地踏上了楼梯,嘴里不自觉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每数一下就抬起腿上一个台阶。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真的感觉简直无法抬起腿,更别说上楼了。他的身体还一直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砖窑厂,张达丰,齐大爷,小黑;百家村,小河,父母,八个弟弟妹妹,梁四爷,乔雪,李婶,陈更……这些熟悉却又遥远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翻转,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自控。
颤颤巍巍上了楼,跌跌撞撞走进房间,关上门窗,方义紧握那封信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不禁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现在给他一个选择,是留在江南还是回到百家村?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要百家村,虽然那里穷困潦倒,却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要弟弟妹妹们,尽管他们有时调皮捣蛋,可是他和他们之间却有着此生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方义哭着哭着,渐渐地累了,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多钟。窗外现出鱼肚白,冷冷的寒气笼罩着他的全身。他被冻醒了。
方义从床上缓缓爬起来,走进洗漱间,从暖水瓶里倒了暖暖的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然后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发现有两个黑黑的眼圈儿。这个倒不妨事,要是姑姑姑父真的问起来,就说是看书累的。
他又来到窗前,一伸手打开了窗户。可是刚一打开,就见翔哥忽然一头扎了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好半天都不愿离开。
方义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见外面的平台上既有食物也有清水,翔哥并没有饿着渴着,这才放下心来。
“翔哥,你昨晚是不是听见我哭了?要是听见了的话,记住: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知道不?”方义将翔哥捧在手心里,严肃而认真地跟它说话。
谁料,翔哥竟然立刻摊开翅膀,“死”在了方义的手心里。方义狠狠地撇撇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哼!”
翔哥吓了一大跳,赶紧又活过来,拍了下翅膀,飞出了窗户。
方义转身来到书桌旁,点燃了一根蜡烛,静静地坐在那里。书桌上正放着章胜给的那封信和章尧给的那张纸条。
到底先看哪一个呢?
方义想了想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枚崭新的一角钱硬币,往空中一扔,然后双手接住。要是正面朝上,就先看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只手掌后,发现是正面朝上,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小字: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署名是邹小清。
方义忍不住乐了,“我欠你钱?现在是你欠我,好吧?野味都让你吃进肚子里了,还恶人先告状,跑来跟我要钱!”
方义将纸条重新折叠好,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呆坐了一会儿,屏息凝视着那封家信,可酝酿了很久很久,竟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它。
最后,他决定不看了,将它塞进了一个床头柜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