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觉到了前边有人,男子抬头,露出满是疤痕的脸,笑了下,说道:“客人,你需要什么铁器?”
用的是西夏语。
可能是脸上的伤疤太多,整张脸看起来坑坑洼洼,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些难看,眼中也充满自卑。
陆森说道:“大舅子,跟我走吧,该回家了。”
虽然这男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头发也又脏又乱,但陆森依然还是认出对方就是杨文广。
杨文广愣了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森:“客人,你在说什么。”
此时陆森戴上了伪装用的小胡子,在外人看来,就是西夏人的模样,不是中原人,但却说着中原话,所以杨文广这才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森把嘴上的胡子撕开,杨文广眼睛大睁,随后他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地用宋话说道:“妹夫,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估计就要终老在这里了吧。”陆森笑着把小胡子再给自己贴上。
这下子他又变成了西夏普通人的模样。
杨文广松了口气,说道:“妹夫,跟我来。”
说着,他扔下手中的铁锤,熄了炉火,带着陆森往前走。
周围街道上都是西夏人,偶尔见个衣衫褴褛的的中原人奴仆,垂着头,弯着腰,极是卑微地在街边角小心翼翼地行走。
西凉城很破……以陆森的眼光来看很破,房子低矮其实都没有什么,最主要的问题是,城中的市容市貌很差。
到处都是牛羊的粪便,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洗过澡的样子,脸上一层黑泥。
陆森倒是闻不着这样的味道的,系统自带有能力可以帮他过滤周围的空气。
随着杨文广往前走了阵子,来到一间低矮的泥房前,他推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请陆森进去,说道:“里面脏乱,污了妹夫的脚,实在不好意思。”
陆森没有介意这些东西,顺步就走了进去。
而杨文广立刻就把房门关上。
房有有些昏暗,但好在还是有个木窗透着些光亮进来。
虽然杨文广说房里脏乱,但其实里面很干净,就是东西显得老旧罢了。
“妹夫你坐。”杨文广从旁边搬来一个歪歪斜斜的木椅子,放在陆森面前。
陆森没有客气,直接坐下,然后看着前边的土炕。
此时还没有入秋,即使是西夏这里也不算冷,土炕没开,但上面有张旧毯子,并且有明显的鼓起,显然是睡着个人。
看到了陆森的视线,杨文广走过去,掀开被子,里面便露出一个女子和个婴儿。
女子只穿了简单的老旧亵衣,肩膀和手臂都露了出来。
若是在后世,这样的情景陆森会见怪不怪,但在此时,陆森下意识就挪开了视线。
然后他听到那边传来女人迷茫的声音,那是刚醒的样子,说的是西夏语,陆森听不懂。
然后杨文广也说了句西夏语,然后便听到他对陆森说道:“妹夫,这是我的妻子,扎娜……”
然后他便看到陆森扭过去的脸,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妻子现时的样子,确实是有些不雅。
他连忙帮妻子披好衣服,然后走到陆森面前坐下,有些惭愧地说道:“华入夷则夷之,在这里待了快一年,说着西夏人的话,你再不来,我都快成西夏人了。”
陆森转回头,摆摆手,说道:“无可奈何之事。兴庆府兵败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到兵败,杨文广便满脸愤怒,配合他那一脸的疤痕,颇是恐怖。
他捏着双拳,似乎要择人而噬,但过了一阵子后,他便松驰下来,说起了当时的事情。
就和陆森之前知道的那样,因为留在兴庆府外边的‘回春幡’,许多高官从京城跑到兴庆府外‘休养’。
然后司马光也来了,他见回春幡那里如此多的高官,便硬是指派了兴庆府大量的兵力去保护这些人,只是兵员调动中,刚好又遇上了西夏铁骑来犯,直接一波冲锋,就把军伍前后给断了,随后西夏重骑分成数股,来回冲杀着那些士卒。
在没有成阵型的情况下,步兵那可能是重骑的对手,直接被铁骑碾成了肉泥。
折继闵大将军战死,杨文广奋战杀敌,最后被人从后边偷袭昏倒。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装在囚车里,当成奴隶贩卖了。
他算是比较好运的,因为出来的时候,没有骑马,穿的也是普通常服,别人就把他当成了普通小兵,卖到了西凉。
一路上受的折磨自然是不必说的,在西凉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妻子买了下来,然后两人过起了简朴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满是宠爱。
而床上正在抱着婴儿摇晃的女子,亦回了一个暖心的微笑。
杨文广没有多说自己和妻子的事情,但从他温柔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应该是经历了些事情的。
否则不会有这种模样。
陆森此时的视线落在女人手中的婴儿手上,问道:“你儿子?”
杨文广使劲点头。
“亲生的?”
杨文广再羞涩地点头。
“真好,佘老太君和穆大元帅知道了,必定会开心坏的。”
听到这两人的名字,杨文广沉默下来,好一会他才怯怯地说道:“我定让两位长辈失望了吧。”
“那倒没有。”陆森摇摇头。
杨文广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儿,叹了口气:“但我的妻儿,都算是夷人,若是回去了,她们必定不喜。”
陆森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他指指杨文广笑道:“你这人不知道自己杨家有多离谱?你们家的女人,什么西夏公主,江湖儿女,异域妻妾还少吗?”
杨文广顿时讪然。
他很想说,长辈敢这么干,不代表他也可以啊。
长辈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主,自己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不成器的子孙,怎么敢跟长辈们比。
虽然出生在杨家,但其实杨文广是比较自卑的。
学文他学不进去,练武比不过母亲穆桂英那般有天赋就算了,其实连妹妹杨金花也比不上。
上次攻略兴庆府的时候,他们兄妹俩比过一场,杨金花让他一只手,都打赢了。
他是那种实力强于普通人,普通将领,但比真正高手,真正猛将差很多的类型。
男子不如女,你让他如此自信!
现在更是被卖到了西凉来,脸上还被烙了三个印。
他放下头发很大的原因,便是想遮挡脸上的烙印,这是为奴的记事。
“关于司马相公,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杨文广摇头。
陆森站了起来:“既然找到你了,那我们就走吧。”
“走?”杨文广愣了下:“去哪?”
“当然是回家啊。”陆森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难道你不想走?”
杨文广很为难,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妻儿。
而床上的女子,一直在注意着两人的交谈,现在她看到丈夫的这表情,顿时就揪心起来。
这名叫扎娜的西夏女子不笨……相反很聪明,她一听两人说话的声音,便知道是丈夫那边的人找过来了。
而西夏和大宋的关系,她是清楚的。
同时也清楚,大宋对他们西夏人,向来是看不起,当成野蛮人的。
丈夫要走,她有资格跟着回去?
杨文广思考了一会后,说道:“妹夫,你就当没有找到过我吧。”
“为他们两人留下来?”陆森轻抬下巴,示意了下床上的女子和婴儿。
“是的。”同时杨文广往左站了一步,挡住了陆森的视线。
作为曾经的宋人将领,他很清楚西夏对宋人有多残忍,但也明白,宋人对西夏人有多看不起。
易地而处,如果他处于陆森的位置,得知自己的大舅子在蛮夷之地与夷女成亲生子,不当场把夷女杀了,把人强行带走才怪。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理所当然地也认为,陆森会有可能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陆森有这么做的能力。
看着有点紧张的杨文广,陆森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苦笑了下,说道:“我刚才都说了,你们杨家的媳妇,什么样的没有,现在再多个夷女又如何!怕我动手杀她?”
被说中了心事,杨文广糗得不行。
“你不信任我,我很失望啊。”陆森开起了玩笑。
杨文广更糗了:“误会了妹夫,我向你赔罪。”
“口头上赔罪有什么用,再嫁个妹妹给我呗。”陆森继续开着玩笑,都是同龄同辈人,说话没有什么顾忌。
杨文广差点憋着一口气,他无奈地说道:“那得看母亲能不能再生个妹妹出来了。”
嘶!
陆森深吸了口气。大舅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穆大元帅已经寡居了,若是再生育……不敢想下去了。
看着陆森震惊的神色,杨文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脸。
旁边的扎娜惊呼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抱着婴儿挡在了杨文广的面前,恶狠狠地盯着陆森。
陆森看着她这动作,流畅且有速度感,明显是练过的,忍不住叹道:“不愧是杨家的媳妇,又是个奇葩女子。”
再说一次,奇葩是中性词,甚至是偏向褒义的。
陆森站起来说道:“你们能出城吗?”
杨文广摇头:“不能,我们只是贱民,不能随意出城的。”
那你们后边,可有安静且宽大点的空地。
“这当然有。”
“准备一下,我这就带你们两人走,最好轻装简行。”
杨文广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夫的能耐,说能带自己一家人走,就绝对是能做到的。
当下他转身,和身后的妻子交流起来,两人用的都是西夏语。
扎娜的表情一开始是震惊的,随后又变得坚毅起来。
陆森此时才真正打量起扎娜。
这是个全身都……黑着的女子,身上包着一层黑灰,似乎有很久没有洗澡的样子。
但看得出来,这似乎是特意为之,因为这扎娜的脸型,其实是挺漂亮的,一双眼睛也很灵魂。
估计是种保护自己不受其它男人骚扰的小措施。
对面两口子急促地聊了一会,然后便开始收拾东西,速度很快,只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包起了一个蓝色的布袋子。
陆森刚才看着他两收拾,这布袋子里放的都婴儿用品,他们两个大人的东西,是一件都没有。
“妹夫,收拾完了。”杨文广拉着妻子的手,站在了陆森的面前。
“带路。”
随后三人出门,杨家两口子走在前边,左右绕了下,便来到处空地。
这里真没有什么人,吸是一片荒废的沙地罢了。
陆森从系统背包中掏出飞行器,惊得扎娜快瞪掉了眼睛。
之后陆森带着两人飞上了天,离开了西凉城,找到了外边树林里等待的两个东瀛巫女。
老实说,若是没有她们两人一路上的‘推算’,陆森是真没有办法那么快找到杨文广的。
只是现在一汇合,便有五个人了。
飞行器挤挤坐三个人没有问题,坐五个人……空间不够不说,载重量也超标了。
不得已,陆森只得再合成了一架飞行器,然后给了出云阿国使用。
出云阿国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飞行器的操纵方法。
然后三个女人坐一台,陆森和杨文广坐一台,飞回杭州城。
与此同时,琼州海边。
正午的阳光毒辣之极,常人站在烈日下,不到一柱香时间必定会被晒脱皮,两柱香时间就得脱水,三柱香多半得趟地上了。
当然,这只是对中原人而言,本地人戴着宽大的叶织帽子,在岸边拉扯着渔网,哈哈大笑着,浑身汗水也毫不在意。
王安石抱着个椰子啜了口,躲在在阴影中,一幅快要死掉的模样。
此时的他已经很黑很瘦了。
不复一年前,风度翩翩的模样。
旁边有个穿着吏服的矮黑本地人,低头用很不标准的宋话说道:“郡守,你唤我有事?”
“韩相怎么样了?”
“体热还是没有退下去,甚至还在窜稀,从早到现在,换了六身衣服了和席子了。”矮黑的吏官无奈地说道:“巫医说,若他能顶过三天,便能活,顶不过就……”
王安石叹了口气:“都是命啊。我和韩相,当有此劫。我是熬过来了,不知道韩相又如何!”
其实王安石不太看好韩琦,他能熬过来,是自己年轻,才二十多岁,身体相对来说比较好。
韩琦呢,已经五十出头了。
估计是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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