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头山，位于云海市西南方两百公里外。
这里在三十多年前，被国家规划为特级风景保护区。人迹罕至，除了少数定居在此的村户以外，再无人类活动的踪迹，放眼过去，是无尽绿野，宛若大地起伏的曲线，深入云雾，不可深见。
大约年初的时候，有网红主播慕名而来，在这边做了个很简单的乡村探访，结果一炮而红。
网友们对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土地倍感兴趣，其实像是城市人，大多都有一种莫名的乡村幻想，有的想象小溪流水、野果遍地、抬头便是鸟鸟炊烟的乡土，有的想象这是一片冷硬、粗粝、缺少混凝土臭味的自然天堂，还有的想象村头那不到三十岁的漂亮寡妇和望不到边的高粱地……
乡村对城市而言，其实就是寄托了美好愿景的幻想之地。
那些美好，并不存在。
更何况是这种人烟稀少的原始森林，除了让人啧啧惊奇的特高压输电网以外，根本找不到更多与现代相关的事物。其中便包括了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便利和舒适。
颠簸的汽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山路上，司机沉静地脸色，与山路边上的悬崖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们，被吓的脸色发绿，只有这时他们才会想念起城市的好。
危险的山路终于捱过去了。
大巴车里恢复了说笑声。
人们对着窗外那洗涤心灵的美好山景感慨着。
“这地方真漂亮，纯天然，根本就不像有人生活的样子啊，这才是真正的自然！”
幸福互娱的新人们，总共有四人报名，算上摄影师和化妆师这对中年夫妻，以及领队依依，总共有七个人。她们坐在大巴车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依依低头玩手机，没参与到新人们为了拉近关系的小游戏里。
“我们会从海沙市触发，走东边的山路，等下午三点，在座头山的山脚回合，那里有个刚开发不久的网红度假村。”发消息的人正是魏昆。
他赶到海沙市，接走了剧组临时放假的李小雅和水仙演技二人组。
《过线》剧组的拍摄进度陷入停滞的僵局。
原因是某些法律桉件的改编，过于敏感，要涉及大量非事实的艺术创作。导演的意思是按实际情况拍，但资方万纳、还有指导单位，不同意孙导的观点，为此发生了剧烈争执。
主演吴安远趁机带着一些演员宣布罢演，来给导演施压。
孙导虽是个见风使舵的俗人，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面对各方压力，他硬生生挺住了，无论是谁来劝说或是威胁，他都要求必须按照真实卷宗拍摄，否则就是对当事人的二次伤害……
就这样，《过线》剧组暂时宕机了。副导演给演员门都放了假。
但魏昆通过那位影视圈大老石继军打听到……
只有少部分演员放了假。
石继军告诉魏昆，李小雅是孙导演一手提拔的新主演，如果孙导演被赶出局，那么被打上亲信标志的李小雅也难逃出局下场……除非幸福互娱的能量，足够充当孙导演和李小雅的保护伞。
他欣赏幸福互娱在这段时间，关于《过线》送映集的炒作，认为这是一次天才般的创意，魏昆就是天生做这行的奇才，没必要在蛰伏下去、单打独斗，不要再飘零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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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魏昆没去听。
他暂时还不想跟石继军扯上太多关联，尤其是幸福互娱没有取得足够的话语权之前。
若是等幸福互娱吞掉鲨鱼集团，他还有兴趣以联合董事长的身份，跟石继军当面认真讨论一下合作的事。
这些事，依依都是不知情的。
她只是点酸。
“真不知道老板迷上了水仙哪一点……我也可以被吊起来嘛……再用些力气也是可以的呀……”
就在胡依依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巴车停在了进山前的第一个修整点。
这里远比依依想象得热闹多了。
本是朴素的小村子，名字叫月霞村，被外地来的投资方改造成了旅游小镇。加油站、便利店、青年旅店、饭馆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叫温泉居的洗浴中心。村子进出口，铺的也是沥青的两车道，旁侧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外地车辆。
司机按了下喇叭，提醒众人下车。
他扶着方向盘，静静盯着每一位下车的游客，保持沉默。直到看见了依依，见其仿佛跟自己女儿相彷的年纪，他嘴唇动了动，用极快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进了山，不要相信村民的话。无论谁喊你，都不要回头，山腰有处庙，若是看见就躲远点……千万不要进去。”
依依愣了下，她望向中年司机。
司机本想再说些什么，车窗外忽然有提着担子卖山货的村民路过，他立刻闭上嘴巴，对依依缓缓摇了摇头。随后等依依也下了车，便发动大巴车离开了月霞村。
依依觉得有些怪。她小鼻子翕动着，没有嗅到令人不安的鬼味。
“难道是有什么忌讳？”
她内心忐忑着……
大山，小村，怪异的规则，奇怪的话语……
依依不禁呼吸急促。
直到她看见了旁边有伙网红主播，正在那表演乡村鞭炮炸牛牛。这种人的绝活，就是用不同的鞭炮，在不用的地点，炸相同的牛牛，许多观众对此格外偏爱，奇也怪哉。
不仅是村民，直播圈同行都大受震撼。
她嘴角抽了抽，不再胡思乱想了。
依依带队找到订好的青年旅馆。
她拍了拍手，吸引注意力，目光扫视。
清清嗓子，对众人说道：“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要离开旅馆太远。等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在旅馆门口集合。我们拍一些简单的风景宣传片，边拍边等公司的人，明白了吗？”
新人们脱离开职场的压抑环境，本就年轻的他们，想要表现出特立独行的一面。
但莫名的，被依依严厉地话语说得心头发紧。
他们不清楚这是勾魂的力量，只觉得这个小黑长直有种很难言明的威严。
其中有个叫朱华池的短发男生，本是魔都戏剧学院的毕业生，表演专业。听说幸福互娱逐渐显露的名头，带着同级女同学赵芯，报名了幸福互娱的新人选拔计划，最终脱颖而出，成为第一期的培训生。
“鬼才听她的呢，装得像大领导，一个小毛孩子罢了。”朱华池小声滴咕。
越是科班出身，就越是瞧不起草根出身的同行。
他招呼着赵芯和其余一男一女，男的叫楚浩然，女的叫白情，总共四个年龄相彷的年轻人。在朱华池的怂恿下，他们没留在旅社附近，而是打算去村子其他地方看看。
才走出不远，迎面就撞见一群迷彩服打扮、表情冷峻的人。
肩头相撞，朱华池瞪了眼睛。
迷彩服那群人中的暴脾气，本想发作，被旁边的胡须男人重重按住了肩膀。“秃子，别冲动，应该是来旅游的大学生，没必要跟他们计较……”
秃子阴鸷地望着朱华池等人离去的背影，恨恨吐了口唾沫。
“小崽子。”
……
另一边。
从县东边的山上新修建半年的缆车，并没有一直修到月霞村。还有大概五六公里的徒步距离。但这也是座头山的东侧山路最被游客们津津乐道的一点，能欣赏到更多自然景观。
路虽然难走，但毕竟是人工修凿，困难中带了些挑战性，不至于让人举步维艰。
李小雅还在生闷气。
她还没演够呢！
明明刚找到点入戏的感觉，就被硬生生叫停。这滋味只有梁大作家采风被扫黄，才能与之媲美了。
“姓魏的，你走慢点！”
李小雅别的没学到，倒是把大明星的形象管理学了个通透。她的厚跟旅游鞋，根本不适合走山路。可她执意要穿这个凸显出苗条身形，理由是万一被粉丝拍到了照片，影响到个人形象怎么办？
自己可是李老师，能把“见鬼”演绎到淋漓尽致的大李老师！
水仙忍不住翻白眼。
“真是蠢蛋。”
“你说谁！哼哼，我知道你有点小嫉妒，其实我以前的心思跟你差不多。算了，不跟你计较……”
“无可救药的笨女人。”
“你这个走两步就虚弱得满头大汗的娇娇女！这点体力，还吹嘘自己是无敌水仙？呸！做人设的功底，比我还不要脸！”
“哦，你明白啊？”
魏昆发现自从这两位一起拍了戏，就像是激活了吵架羁绊，一路上聒噪个不停。
水仙对李小雅挺不服气的，她总认为有自己功劳。李小雅则是瞧不上水仙摆烂又嘴臭的姿态，想以前辈的身份教训她，可想了想，又觉得同病相怜，自己的过去不也一样吗？心里放过，只是嘴上不肯软。
“你走慢点呀！魏昆！”
李小雅又喊。
魏昆拎着装有诡影机的手提包，转头看向李小雅。李小雅偷偷向水仙努努嘴。
水仙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原来她不是为了自己。
水仙一身干净利落地中性运动装，胸口还绣了个y的艺术字。正是出自于裘云英之手的高定。她脸上微微流露出尴尬，偏开目光，小声说道：“我这才不是汗呢……”
“吸熘——确实不是。”魏昆擦了擦手指，坚定点头。
等李小雅走在前面的时候。
水仙故意落后半步，低声对魏昆说道：“老板，我的权能有些失控了……可能是胸口的那枚小神阶胚胎在作怪……我觉得可能……来一口那个东西就能治好了……”
她表情幽怨，一幅你要对我负责的表情。
凡是见识过完美鬼泪的鬼员工，都会按捺不住心中的贪婪欲望，更何况是跟完美鬼泪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嫉鬼把那宝贝吃下去的水仙呢？
水仙蹭了蹭魏昆的胳膊，湿漉漉弄的魏昆不厌其烦。
魏昆看向他，只见水仙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做击掌状。
“不要胡闹了……”他摇摇头。
水仙嘿嘿一笑。“来试试嘛！就一下，击个掌而已！”
魏昆拗不过突然变得幼稚的水仙，将手提包换到另一只手，伸出五指碰了上去。
下一秒。
水仙五指并拢，严丝合缝地抓住了魏昆的手，撞上魏昆的目光。她狡黠一笑，细长地睫毛轻轻眨了眨，微湿的鬓角和发梢，在山间的微风吹拂下显得格外迷人。
魏昆竟是老脸一红，急忙将手抽回来。
他冷冷道：“没心思跟你胡闹！”
水仙错愕地望着京剧变脸的魏昆，沮丧地低下头，亦步亦趋跟在魏昆后面，小声滴咕着：“剧组里那些女演员明明成功了呀，怎么到我这就不管用了呢……不行，一定要把鬼泪骗到手！”
山路上。
他们三个遇到了许多同样目的地的游客，其实更多的是直播主。
座头山作为新晋的网红景点，是当前网民最感兴趣的话题，这些以噱头和热点为生的直播主们，哪里会轻易放过这个绝佳机会。但魏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不仅仅是来蹭热度的……
鬼公司的诡异们，很多都到了晋级的边缘，而最核心的战略物资完美鬼泪却供不应求了。
魏昆只剩下最后一滴不到，用来维持自己身体不被鬼化。根据消耗的速度，也持续不了很久就会将其用光。
座头山爆火的原因之一，便是此处的闹鬼传闻。
据说山半腰有一座神秘的寺庙，在午夜时分的山雾里才会浮现，踏入的人能够听见来自山崖之中的声音，并且还会有“人”询问，若是答对问题就能许下一个愿望……除此之外，还有能照映出不存在的人的水潭，若隐若现的神秘人影……
网民们就是喜欢这种捉风捕影的怪谈。
于是，越来越多的主播打着探灵和科学解密的旗号，来到了座头山，想要分一杯热点的羹。
魏昆却是来捕猎，顺便试试这台诡影机的。
他打开手提包，让李小雅和水仙站在一处青色的石头旁，扛着机器看向取景框，正要按下照门——
“谁让你偷拍的？要不要脸啊！”
一个助理模样的女人拦在了镜头间，对着魏昆横眉怒斥道。
魏昆按下照门，然后抬起头。
是一伙直播团队打扮的男男女女，路过游客也投来了好奇和怀疑的目光，小声议论着：“那个好像是猫牙的户外一姐吧？”
“名气蛮大的呢！据说电视台都请她去做节目……”
“怪不得会被偷拍哦。”
魏昆眉毛一挑，没搭理这些无聊的流言蜚语，他低头看了眼以单幅模式拍下图像的取景框。
嗯，三个大美女。
完美。
他点了点头，这东西果真不会暴露厉鬼的本相。忽然他怔住，目光一凝，在看向取景框的时候，却变成了李小雅和水仙两个人……他敢保证，自己是绝对没有某电商董事长东子那样的脸盲症。
可刚才那一瞬间多出来的人影……为什么没有半分突兀的感觉？
魏昆竟是乐了。
“有点意思。”
他这幅笑容在女助理眼里，简直就是挑衅。
女助理还想说话，被身后的人叫住。“小佳，别胡闹了。”
一身登山装的李梦走过来，对着魏昆展颜一笑，落落大方，温柔地伸出右手道：“先生你好，不好意思，冒犯您了，您也是去月霞村的游客吧？不嫌弃的话，搭个伙？”
如果，魏昆没看见她身后的直播镜头，他真的信了。
直播这行的人呐，没一个实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