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印记,是专属于‘渔夫’的个人招牌,无人敢于仿冒。这种印记一经出现,便代表着‘渔夫’盯上了被标记之人,将会引导对方掺和进他精心设计的计划之中。”
片刻之后,当胃峪拿起旋波书佐交给他的玉契,在其上补充条款细节的同时,他的脑海中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老者的神念传讯,令胃峪手上的青铜刻刀稍稍停顿:
“虽不知此类计划,对被标记者来说,究竟是利是弊,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倘若外人敢于从被标记者着手,干扰到‘渔夫’的策划,必将会遭遇到他的强力报复,后悔莫及。”
“因此,对于周身缭绕着‘金鲤印记’的那个赵青,你在签订完相关的合作契约之后,千万不要跟她有任何的接触,尽量敬而远之。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故,连我也救不了你。”
“‘泗上渔父’,相传与‘楚狂接舆’齐名的世之隐士,究竟什么来路?注意,别再说那些我已知哓,重复性的内容。”虽然隐约听说过渔父之名,但不怎么了解的胃峪,稍作犹豫,便向老者提问道。
“嗯……相传江河湖海之间,看上去似有智慧的金色鲤鱼,很可能是‘渔父’饲养的龙苗,经训练后用来辅助探查的眼线,令其虽未曾掌握强大的势力,但在情报方面上却格外突出。”老者思索了一番,补充回道:
“继朡夷氏、豢龙氏、豕韦氏、御龙氏之后,能够令金鲤化龙的渔父一脉,应该已是当世最精擅养龙技术的了。为了针对渔父的这些手下,他的仇家们特意请出了极端仇视龙族的支离氏本代家主支离无脤……”
“陶丘东北,菏泽之滨,豢龙氏故地所在也。百年之前,渔夫与支离无脤邀路过的楚狂接舆作为见证,双方于菏泽正中展开大战,令这片东西七千里的水域尽掀起大浪,波涛倾天掩日,雨雾数月不散……”
“自此以后,支离氏族便开始收缩势力,减少在外族人的活动频率,对渔夫所至之处退避三舍……此战胜败,不言自明。”老者语气严肃地强调道: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此之后,常出现接舆与渔夫乘舟乘车同游的传闻,表明这两位纵横陆路和江海的绝世强者,很可能有了深入的交情,让外人越发忌惮,避之不及……”
听到这些内容,原本只是无事闲聊,在即将签约的关键时刻疏缓情绪的胃峪,不禁心中一凛,对未来或许会因赵青而有些交集的“渔父”,多出了几分详细的了解。
跟越国句章君所猎绝大多数仅是普通蛟龙的战绩不同,现隐居于曹国的支离氏家族,虽然历代均是天生残疾之辈,但若是统计其所收割各种强大龙类性命的数量,却已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相比之下,前者也就是村斗的水平,后者则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存在,在屠龙猎龙的过程中,曾经克服过千劫万难,完全可以书写出一部壮阔的史诗。
这种级别的强大氏族,纵然不怎么参与政务,但亦足以与大多数国家的君主平起平坐,底蕴之深厚,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像支离氏在曹国这个小地方,说的话恐怕比君主都还要管用得多。
而名声显赫的“楚狂接舆”,有事没事就在楚国各地痛骂楚王无德无才,到了别的地方也照样放言攻击该国君主,居然能一直平安活了好几百年,可见其人实力之强横无匹,实是狂人中的狂人。
若是越地胃氏家族,能够不负祖宗遗志,在自己的手中发展成为可与支离氏相比的强大势力,甚至直追“泗上渔父”“楚狂接舆”这等视各国君主于无物的巅峰存在,那便是死亦无憾了。
至于老者口中,什么流落于浩瀚诸天之中,可让迈入封天三步的圣贤级强者破开“天衍”之限的不死神药残片,那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事物,还是不要太好高骛远了。
“说这么多干啥。老头,你怎么这么烦啊?”止住老者从比较客观的情报,转到各种捕风捉影的秘闻,再扯到邀他加入组织的好处,胃峪也逐渐失去了对“渔父”的兴趣,内心专注于接下来的大事。
心中浮现出未来功成名就的景象,不禁泛起了几分笑意,胃峪觉得自己迅速转变发展方向,借助于此地药田“开发”出领先时代的“胃氏妆粉”,若无差错,至少也能让家族恢复到祖父胃秆在时的盛况。
当他最后检查了一次手上薄玉板的文字,和自己所留的鸟虫篆签名,正准备运劲挥刀剖下,将玉质券契一分为二,以此作为签约凭证之际,忽地向附近梳妆台的铜镜瞥了一眼。
非常简单的一瞥,却让胃峪整个人倏地愣在了原地,连挥刀切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因他于镜中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己借助祖传中品神兵“炼虚囊”,为快速提升修为而施展的九转噬元秘术,所造成令身体变得消瘦的程度,竟比想象中和切身体会中的,要严重得多,几已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阴阳化罡劲的修行,便是对身体的掌握一步步深入的进程,以他现下初入罡劲层次的修为,理论上绝无可能出现对身体消瘦度感知异常的情况,除非,是公羊老头使出某种手段坑了自己。
刹那间明白自己今夜早已不是第一次瞥见铜镜,却于此刻忽然发现异常的不合理之处,胃峪知晓被囚于“炼虚囊”内的老头,或许已悄然反转了双方形势,甚至到了无惧泄密的收尾地步。
“纵然是专门拿人困人的中品神兵,想要对付我这般于中六气大成之中,手段最变幻莫测的人物,也绝非是你这么个黄口小儿可以做得到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胃峪的惊惧恐慌,他的胃袋深处,随即响起了老者公羊无暄表面上笑呵呵、语气却嘲讽之极的声音:
“在镇压我的同时,居然还想要利用神兵自带功效加速修炼,却不知本尊的气息亦可随之透出一二,渗入你的体内。如此无知无智,不谨不慎,也幻想成为‘渔父’‘楚狂’这等封天为圣的绝世强者,实在可笑之极。”
“乖乖地不作反抗,让我把你制成新的棋子傀儡,看在胃旸这厮算是跟我们‘虚空道’合作多年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让你于神智‘抹消’后遗留下闽越胃氏的血脉,在未来继承家业。”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当胃峪正待艰难作出决择之际,他出生时便在骨骼深处铭刻下的繁复巫纹逐一亮起,向外映射出强烈的光芒,让其肌肤表面骤然浮现出了金黄色的条纹图案。
一边在放满玉饰的桌案旁进行挑选,一边暗地里观察着胃峪情况的赵青,立即便注意到了对方身上忽然出现的变化,且发觉这个金色的纹身,所描绘的正是撑天巨人的形态,与当初胃旸收藏的那幅壁画大致相同。
虽隔了一层异力防护,无法直接感应到胃峪的情绪、气息变化,但她仍可确认,对方的体内正进行着极其激烈的变化,似乎在外显的道法上变得晦暗幽森了一些。
由于此事突如其来,立刻引发了赵青的警惕心理,只见她身形微晃之间,已挡在了郑旦的前方,自然而然从袖口内取出一块玄冰环佩,假作要帮忙配戴、评赏的模样。
对于胃峪疑似勾结外敌的情况,知晓放任对方很可能会导致巨大恶果的赵青,本打算暂时跟郑旦应下这个“胃氏妆粉”的形象代言,然后回去就找斟戈无寒等人举报,尽量避免直接发生冲突。
不过,若是真的出现了变故,自己亦有充足的后手可以应对,再考虑到郑旦、月波、旋波的重要性,在有着大量越国高手驻守的会稽城之内,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倒是没能料到,胃秆生前曾于你体内骨骼处铭刻了一套可以抵抗被控的巫纹图腾,没法上演贵族遗孤艰难下定人生决择,却发现我根本不需要你进行配合,只是随便耍耍的好戏了,却是有些遗憾。”
压根不知道祖父曾花费大代价刻录了这样的符纹,本打算在嫡孙成年后方才告知、但未至期时已然逝去的胃峪,此刻终于得知了这个隐藏十多年的秘密;
在危机关头抵挡住了公羊无暄势在必得、进一步的气息渗透,尚存反抗之力,若非身体仍处于失去控制的状态,早已喜极而泣地流下泪来,但于下一瞬,他又接收到了老头毫无慌忙的神念传讯:
“呵呵,虽然想要正面突破这层骨纹图腾的守护,起码也得半月的时间,但你以为,我这几天时时刻刻在那唠叨本组织能够入梦诸天的至高隐秘,邀你这小子加入,是为了什么?”
没留给胃峪半分思索的时间,公羊无暄控制着他的身体,运起罡气压下了体表显露出的金光,在神念传讯中淡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很简单,到了不同的世界,天地规则的差异能够造成恐怖的污染,这种污染绝不仅仅局限于元气、元气法则的层次,实际上,甚至连某些隐秘的信息,都会被囊括于其中。”
“利用这个信息污染的规则,道主对组织内不可外泄的情报进行了多重加密,若是在不曾得到他亲自允许的情况下,却得知了这其中的秘密,像你这般修为低下之辈,只有一个下场……”
公羊无暄尚未说完,原本雄心壮志的胃峪已然支撑不住,神魂狂乱地扭曲缠结,三魂七魄彼此错位粘连,撕裂崩解,完全丧失了反抗之能,由此可知,他现在所听闻的隐秘,被设下了远远高于先前一切内容的污染加密。
或许,当胃峪将被人打爆只余残缺神魂的公羊无暄囚于炼虚囊内的时候,若是他肯极其谨慎地拷问对方,只允许其人作出最简洁的回答,将无关信息全部用神兵之力屏蔽,能够有着较好的结局;
只可惜,他一步踏错,落入歧途,自以为能够掌握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且因为面临喜事情绪起伏,放开了心中的堤防,令信息污染得到加速,机会却永不再重来。
濒死之际,胃峪心中闪现过的最后一幅画面,乃是他年少之时,在父母衣冠冢前守灵,虽四周陪祭之人甚多,看上去热闹之极,却依然感到孤零零的场景。
感叹了一番这个曾一度掌握自己生死的小人物,公羊无暄彻底接过了胃峪身体的掌控权,体会着这具临时傀儡的弱小无力,开始尝试解封自己仍被囚困于炼虚囊中的大部分力量。
“刚才一直在细思‘化妆品对修为影响’这个问题,忽然间有所领悟,自行激发了体内铭刻的骨纹,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近日转修的‘九转噬元术’。”
缓缓持刀剖开玉质券契,公羊无暄姿态优雅地缓缓转身,将其递给边上旋波麾下的书佐,微微躬身向着众人拜了一拜,神色抱歉地开口言道:
“请恕胃某无礼,似乎抓住了修为突破的契机,我待会恐怕得失陪两三个时辰,剩下的合约协议,包括郑姑娘、赵姑娘是否愿意合作,还是等到明早或者其他时候,再一一敲定吧。”
“想来,四位是不愿留宿于此的,那就在挑选完礼物之后,让本家管事樊叔陪你们离开这里,分派人手送回家中,今晚睡一个好觉吧。”
言语既罢,他周身自然散发出玄奥难言的气息,骨瘦如柴的形体竟像吹了气一般逐渐膨胀起来,肌肉上浮现的金黄色纹路变得越发立体,整个人不紧不慢地向着大厅后门行去。
“且慢!”
公羊无暄有些意外地转过了头,瞥向出声让他留步的赵青,心中念头闪烁,出于对“金鲤印记”的重视,压抑住了他自勉强逃生后就一直积蓄未曾渲泄的磅礴杀意,想要大肆破坏报复的想法。
“这位不知名却善于夺舍他人的阁下,你假装出修为将要突破的方式,是否稍显拙劣了些。”
面无表情地望向眼前这个本体修为必然奇高的假“胃峪”,赵青的语气平淡:“模拟出来的道法风格与原来的大相径庭,真以为‘六气’境之下,没人看得穿你的把戏吗?”
“更重要的是,将因血脉得到祖传神兵初步认可的胃峪,灭去神魂杀死,却只有这么些力量留在他的身上,导致你隐藏的杀意不再能被神兵自带异力遮掩。”
“这样放走之后会遗祸无穷的敌人,既然被我发现,只有一个下场。”
在赵青看来,眼前这个使用部分力量夺舍了胃峪的敌对强者,不比当初仅是神劲大成、派过来一道身神的彭余,短时间内自己很难追赶超越,一旦让敌人的这个念头回归本体,必将于日后造成不良的后果。
反正不知为何,敌方已经暴露出了隐藏的杀意,无论是否放任其回归,都大有可能找自己的麻烦,甚至会调动其背后组织的力量,那么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在其最虚弱的时刻将其消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