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情报员口中的[众生共业],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雪明细想,像骷髅会里的腐龙法芙娜,也是依靠着骷髅会提供的智人元质,进行死而复生的仪式。
根据科研站对腐龙尸身的研究,这头龙的颅脑与人脑的结构非常相似,恐怕早就不是蜥形纲生物,而是类人怪兽,也算一种人工灵灾。
BOSS曾经说过,它修建铁道的行为,是攀附人类文明这架高速列车,来完成对自我道路的追逐。
而智人文明,对各种灵能灾害来说,是优秀的媒介与元质。
如果没有智人,蒙恩圣血也只是一种病原体,它会寻找其他宿体,但是绝对没有如今这般强大,从《万物大裂》有史可查的资料来看,它的配方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更新迭代,在智人身体中才能演化出今天如此强大并且毒副作用不是那么恐怖的蒙恩圣血。
“地球演化到今天,自然环境中的绝大部分生物种群的形态,几乎都由人说了算,人类活动能决定气温,决定海平面的高度,决定一个物种的去留。”情报员与雪明谈起更加广阔的课题:“我们作为顶级掠食者,只有与我们斗了几亿年的病毒,还留在棋盘的另一侧——其他的生物,像三千五百万年前的恐龙,如今只能变成鸡,变成我们餐桌上的食物,它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生物了,当然也是人类需要鸡肉,所以鸡的族群数量才如此夸张,这也是众生共业的结果。”
雪明默默做着记录,随口问:“先生,不能问名字吗?我想知道你姓甚名谁,还有你的联系方式——恐怕以后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
“你是九界车站的乘客对吗?”情报员从兜里掏出名片,递给雪明:“我在你的包袱防水皮料上,看见棍棒顶起皮囊的轮廓,你应该就是九界车站的乘客——想要我的联络方式,是在未知环境下,找我咨询问题,对吗?”
雪明唯唯诺诺的接来名片,自己心中的想法好像被这位神神秘秘的天枢情报员猜透了。
杰森·梅根的谍报能力非常优秀。
但他不会贸然将别人所思所想都说出来,哪怕知道一些秘密,也不会立刻明说。
而叶北大哥的情报员,就像是一个转译机,也不怕冒犯到陌生人,随口就把心中所思所想全盘托出——颇有一种卖弄学识的感觉。
但是雪明很喜欢这种沟通方式。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个子的身体中有种非常强大的能量,哪怕没有灵压,似乎是一个普通人,那种骄傲且自信的架势是人间少有,在地下世界也稀缺的领袖气质。
他拿起名片,粗略扫了一眼。
这位情报员姓苏,名字叫苏星辰。
信息非常有限,只有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联络方式,像是为天枢这类对灵灾部队做的白手套假身份。
年龄是三十三岁,完全看不出来。
要说这位小哥哥十三岁,雪明说不定会信。
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太年轻了,就像还没开始发育,青春期就已经结束了。
星辰在茶台抽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倒是一副老油条的做派,令雪明错愕,前后几次险些错认为这家伙是个叛逆期的中学生,在抽烟斗嘴扮作凶狠的模样。
“小弟弟,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看上去那么年轻?会不会和你叶北大哥一样,也是个伥鬼?”苏星辰一语道破雪明心中所想,紧接着抽出小刀,开始给客人削苹果:“不是你想的那样,天枢的干员通常都有点特殊之处,我的身体在十三岁时受了灵灾侵害,停止发育了,可是依然会生老病死,就像这颗苹果。”
红白相间的果皮落在垃圾桶里,苹果没了外皮的保护,很快就会氧化发黄。
苏星辰接着说:“我们依靠氧气为生,氧气也会让我们变老,你的大哥不用呼吸也能活下去,他已经告别美好人间,但是我和你一样,还是会像这颗变黄的果实,慢慢腐烂。”
雪明正准备问伥鬼的事,因为BOSS的从属物也是伥鬼,贸然使用红山石,很可能会变成BOSS的伥鬼,梼杌的元质不像穷奇,它拥有整个九界车站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物,那么多的白夫人和那么多的癫狂蝶,普通人想要与这种量级的精神污染对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叶北大哥能保持神智的原因,大抵是穷奇如今虚弱不堪,本体只有四十厘米的身高,雪明用双手就能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而伥鬼的资料,在《万物大裂》中也有记载,这种怪兽灭绝人性,完全听从恶兽的差遣,像是恶兽延伸出来的肢体,已经被恶兽强大的生物电场和精神元质同化,根本就不能算作人了。
没等他发问——
——苏星辰就立刻说:“你这个表情,是想叶北伥鬼之身的事情?”
雪明提笔速记,写下新的标题:“是的。”
紧接着,苏星辰讲了一个非常长的故事。
在几年前,叶北还是一位游走阴阳两界的除灵道士,算半吊子没有营业执照的那种。
在陈富贵的纸扎铺帮助下,他白天高强度与顾客营业,晚上高强度和怨鬼对线。并且早就觉醒了魂威。
直到天枢给这位心性纯良,不畏苦暗的主人公安排了穷奇恶兽,因为叶北的魂威能对付这种脾气暴躁,灵力超群的怪物。
VIP特约茶室的饮料就是由叶老板提供的魂威产品。
它叫做[忘忧茶],能力是修补精神元质的损伤,让人告别睡眠,能一直零零七不眠不休的工作,也能从精神崩溃濒临癫狂的状态中重回清醒理智。
这种茶汤的产量非常稀缺,因为叶北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运用魂威去制做忘忧茶,他编入天枢的[特别行动组],随时作为紧急战斗单位,处理地表的灵灾奇案。
之后与雪明的故事,已经讲过一遍,此处就不必再提。
帮助雪明的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看雪明算什么可造之材,而是像叶北平时做的那样,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仅此而已。
在知道这些事情以后,雪明的笔戛然而止,留在日志页的句点,久久没有离开纸张。
他与苏星辰道谢,跑去把厨房里的陶土模型收拾干净,把早饭做好。
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就见到叶北从二楼走下,一边接电话,一边要苏星辰安静。
等叶北大哥打完电话,从桌上拿走两根玉米,准备当做穷奇的口粮,就立刻要出门。
雪明想喊住大哥一起吃个饭。
但是大哥似乎非常忙,衡阴这地方就像是哥谭,叶北大哥是这里的蝙蝠侠,是这里的守护神,哪里能闲得下来呢?
“去哪里?大哥!”
叶北:“有点事。”
苏星辰也站起身,准备跟出去。
叶北拍着老搭档的肩:“嗨呀,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处理不了这个事情。”
苏星辰:“是灵灾?”
雪明也跟出门:“白天也有灵灾吗?”
叶北按下车钥匙,就看见车库里跑出来一辆粉红色的豹纹凯迪拉克。
“不是,路上说。”
......
雪明坐在后排,心中忐忑,还想着没有和嫂子拜年,恐怕不礼貌。
星辰抬手把手机塞过去,“喏,自己开口。”
就听见电话里传出一个甜美成熟的女声。
“歪?陈坤吗?”
雪明哭笑不得:“嫂子是我...是江雪明。”
电话另一头的大姐姐搔头声非常响:“那不就是陈坤嘛!比我老公帅一丢丢的那个小弟,新年好呀!有没有带东西呀?我在一楼翻了半天,他妈的地毯下边都没有!我找到杂物间,什么都没有啊!你两手空空也有脸进我家门...”
嘟——
叶北顺手就挂了电话,笑嘻嘻的说。
“别介意哈。我老婆就这个脾气...”
雪明低着头不敢讲话,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昨天夜里来的匆忙,本来想去水果市场。”
苏星辰把手机要了回来,与雪明说:“今天带也一样。”
紧接着,三人开始说起正事。
叶北一手开车,一手举起手机,展示着通讯记录。
“今天是元宵节,火车站那边有个大叔在找人,想问问这地界最厉害最有本事的地头蛇是谁,司机师傅和城管就把我的电话报过去了。”
苏星辰:“是什么事情?”
叶北:“他丢了孩子。”
谈到这句,雪明突然激动起来。
“大哥!能找到吗?”
叶北耸肩:“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大清早的创富广场那边的物业就给我打了十多个电话,我还准备交个作业,老师拿着教鞭催呢!刚脱完衣服人就...”
苏星辰:“咳咳...我不想听你的私生活。”
叶北笑哈哈的:“抱歉啊。说正经的,”
雪明当着复读机:“能找到吗?!”
在等红灯的这段时间里——
——叶北与星辰齐齐看向后座的小伙子。
两人的眼神非常默契,似乎不用说什么都能明白他们的意思。
穷奇夹在中间,坐在置物格盖子上,回头瞥了雪明一眼。
“不管找不找得到,尽力去做吧。”
雪明惊讶的看着这头恶兽。
穷奇撇撇嘴,满脸不情愿的说:“能活在父母身边,是大部分胎生动物的福分,人类特殊的繁殖方式让幼儿还来不及长大,就匆匆忙忙出生了——从幼年到成年,这种家庭关系创造了智人文明的全部历史。我认为这是至真至美的事。”
往火车站的路上,叶北与雪明简单说了说这突如其来的委托。
有个经常在衡阴火车站出没,但是奔波四地的老父亲,在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孩子。
衡阴是交通铁路网四横四纵的重要枢纽,在更早的时候,扫黑除恶的收网地也在这里,因为许多罪犯在此处转车,或接头交易。
这座城市久居不下的犯罪率,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这种交通环境。
这位阿叔年事已高,今年有五十九岁,在外奔波寻找孩子已经有十八年。
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公交大巴与顺风车,偶尔会在山区骑行,或是为人修理柴油拖拉机,在三包售后站接散单,将修好的拖拉机送去山区农郊的客户家里,顺路往下个地点前进。
阿叔经常会回到衡阴市,这里的铁道系统能直达全国各地,非常方便,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寻找孩子的重要驿站。
直到今年的正月十五,这位失去孩子的老父亲再次寻求民警和市民的帮助,人们将叶北的联络方式送了过去。
雪明:“大哥,你平时也管这些事吗?”
叶北不经意的答道:“有这个能力,就得试着去做一做。我帮助了很多很多人,也认识很多很多人,就像是你,要是哪天哪家熊孩子冲进高达玩具店大展身手,一不小心父母要赔个几万块,又没那个能力,我可能会托你来修。”
“有时间的话,我一定来。”雪明点点头,又立刻问:“是修理玩具,还是修理孩子?”
叶北:“你修玩具。”
苏星辰:“他修孩子。”
不过四十分钟的车程,从平阳县城区高速路到衡阴火车站。
三人一猫进了创富酒店的传达室,就看见一个精神奕奕的阿叔坐在廊道抽烟。
叶北立刻迎了上去:“叔叔!是你找我吗?”
阿叔紧接着就站起身,从衣服里掏烟的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过无数遍无数遍了。
一盒黄鹤楼是崭新的包装,一盒软白沙是皱巴巴的。
阿叔没有讲话,就等着贵人接烟。
叶北想了想,从白沙的烟盒里挑了一根。
“谢谢啊!”
苏星辰毫不介意,把黄鹤楼拿走,顺手塞了五十块钱。
“刚好我想去买,托您老跑了趟腿,谢谢啊!”
阿叔愣了一会,突然眼泪就流下来,才明白这两个人,真的像城管与司机师傅说的那样,是人间难见的大好人。
他与雪明递烟,雪明摇了摇头。
“我不抽的。叔,你经常在外面跑,也别抽了,找孩子要紧,别让儿女看见你病恹恹的样子。”
阿叔用力的点点头,就见到他风吹日晒的发黄皮肤下,油泥与灰尘篆刻出来的老人斑。
他的眼睛很明亮,眉头总是紧紧皱着,肩膀非常宽,像是一直在扛着重物旅行,他的夹克很新,里衣很旧。如铁铸一样站着,站得笔直。
裤子厚实且防水,大靴子的底胶已经加了好几层,不知道走过多少路。
长椅旁边留着一个大背包,里边有干净的被褥和脏兮兮的睡袋,有刚刚从广告店里换新的寻子横幅,有两个拼多多淘来的自拍杆支架,来支撑这些红底白字。
有一个特别贵的扩音喇叭,有一个特别便宜的旧饭盒。
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却拥有很少很少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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