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器的燃料就快要耗尽了，徐倬调整了自己的飞行姿态，随后便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他大概在浓密的云层中飞行了约半个小时，视野范围内出现了麦田。自从欧洲核子中心遭到袭击后被毁，日内瓦西部及法国边境地区聚集了很多istc的研究机构，它们大都是高大围墙内式样简朴的建筑，侧墙则挂着所属组织的字母标牌。但智能生物研究所却是一幢外形很张扬的螺旋形二十层高楼，看上去像哪个跨国公司的写字楼，同附近的其他机构不同，研究所外没有哨兵，甚至都无人进出。

    徐倬尽量降低噪音在自动门前降落，随后便进入空旷且黑暗的门厅，他感到难以置信，为何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智能生物研究所竟落得如此落寞的处境，自从克隆计划在国际上被严令禁止后，似乎所有关于智能生物的研究都一并被抛弃了。

    在一间标有“计算机系统评估0046部”的实验室中，徐倬找到了那个早已退居二线多年的卓越的脑科学家，阿特姆·鲁德列夫。当身着工作制服的他疲惫地把头从工作台前扭过来时，徐倬就意识到阿特姆老早就知道他会到来。

    徐倬看向他那张比初见时苍老了许多的脸，随即言简意赅地引出话题：“新赛纳普斯特工队目前下落不明，上边的istc同样陷入困境，我们的世界几乎落入敌手，如今我需要一支全新的队伍。我多次给您发送加密邮件请求帮助，但您从来没有回复，所以您的意思是——不能帮还是不愿意帮，阿特姆教授？”

    “我确确实实帮不上忙。至于是不能帮还是不愿意帮，我觉得两者都是。”阿特姆深邃的眼窝被黑暗所笼罩，劣质雪茄的腥味从他身上弥漫出来，“很抱歉，徐倬，我诚心地致歉。你知道这些年来我经历了什么——自从赵渺接管师氏集团和太平洋基地以后，我自愿申请离开集团，那些错误的研究成果击垮了我所有的信心，是啊，我再也没法做出遵循初心的作品了——就像你。我知道你长途跋涉来此，而外面的困扰肯定让这段旅程尤为艰难，但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创造我那样，您最好能做点什么。超弦通讯系统、全球互联网系统、星际前线卫星，所有能大规模链接的公共设备都已经被侵略者控制了，即使是我都没办法破除他们的智能防御工事。”

    “黑暗维度的侵略者里——好像是个叫作七宗罪的猎杀组织团体吧，听说有一个你在他们那个宇宙的变体，拥有和你一样的仿生机械体组分？”

    “是的，那家伙自称kill-over夸欧尔。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两个完全不同，据我所知，在获得机械躯体之前，夸欧尔并非是由普通人类肉体改造，他是黑暗维度第一台自组织、自运算的超强算力智能计算机，经过无数迭代而形成自主意识的数字生命体，受黑暗维度侵蚀而变成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因为他没有属于人类的意识。”

    “如今他来到在我们的宇宙，就并不是第一个获得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了。”阿特姆皱起眉头说道，“夸欧尔的行为完全超乎了你的预料和想象，对吧？拥有自主意识的机械生命体，如同终结者般从其他时间线穿越过来猎杀我们，又同矩阵般试图利用我们，更如《黑客帝国》里那台智能电脑般玩弄我们于掌心。你或许是世界上第一个近乎完美的机械生化人，徐倬，但第一批具有自主意识的机械生命体却是我在克隆计划时意外创造出的，如果没有其他人故意隐藏研究成果的话。”

    “我记得，当时的项目名称是元素军团（theelementarmygroup），英文简称teag。”

    “没错，他们象征着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由于我的一时糊涂，把工作重心全部放在克隆计划上，忽视了伦理和道德的社会限制，导致多年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我心灰意冷，心想恐怕生物武器工程终究会被时代淘汰，就连元素军团的项目也都抛之脑后，即使它根本不会涉及伦理问题。”

    “后来出什么事了？我猜你不会那么轻易忘掉他们的，难道你的机器人也想杀掉全人类吗？我见过先前ahs和黑刃团研发的机械士兵，但我觉得你的作品应该不会像那些黑铁罐那样劣质无脑。”

    “我的机器人当然更加优秀，但情况并不是那样，徐倬，他们的想法要叵测得多，难以控制。相信我，元素军团帮不了你的，事实上他们只会让事情越变越糟，就如我所遭遇的那样——”

    十八个月前，智能生物研究所。

    “你还指望什么？他可是蹲过半年大牢的人，那个搞得社会动荡不安的克隆计划的罪魁祸首，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相信他？”费尔南多·卡斯特罗气急败坏地跟在科琳·温主任的后面，他穿着深蓝色军装挥舞拳头的样子总是让人感到滑稽。

    “他仅仅是被软禁在公寓里，卡斯特罗长官。阿特姆·鲁德列夫教授毕业于斯托克国际学院生物工程与人工智能专业，在领导克隆计划前，他曾证明了动物大脑的高级信息处理能力，在大脑全息结构的构建工程中作出了很大贡献，他的成就足以获得三届诺贝尔奖。刑期结束后，我们将他招入智能生物研究所，因为他是现今世界上智能领域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科琳·温回应道。

    “但他确实是个问题人物，对吧？”

    “精确的诠释，卡斯特罗长官。阿特姆教授爱好独立思考，对于某些问题也喜欢与人争辩，自从克隆计划出事之后，他的心理可能出了些问题，也常常逃避责任，总而言之就是变成了一个怪人。过去三周，他一直把自己锁在实验室里拒绝外出，说是在模仿赛纳普斯特工队的那个年轻指挥官。他更希望通过邮件和摩斯电码与外界沟通。”

    “我希望与他谈谈。”费尔南多继续说道。

    “他现在不喜欢与人面对面接触。”科琳·温说着便将费尔南多领到了阿特姆的实验室门前，只见金属门上用液晶屏幕显示着“人类勿扰”的字样。

    “你以为我喜欢和他接触吗？他的项目未经你们研究所审核同意就直接向我们申请了三亿美元的研究资金，而这家伙却连我半通电话都不接！”费尔南多愤怒地击打那块液晶屏幕，但作用寥寥。

    “阿特姆·鲁德列夫教授？我是技术研发部主任科琳·温，麻烦您开门。阿特姆教授，我现在可是陪同……”科琳·温触及门旁墙上的话筒屏幕。

    “请回吧。”

    “阿特姆教授！我是istc欧洲科技监督部的费尔南多·卡斯特罗将军，我命令你把门打开！快开门吧，否则我们就要破门而入了！”费尔南多大声怒吼道，随即疯狂地敲击金属门。

    “这扇门以及这整间实验室都是按我定的标准用特殊材料打造的，卡斯特罗将军，如果你们想要破门而入，没有一千多万焦耳的能量可不行。换句话说，您必须用三公斤tnt炸药才能够把它炸开，但我猜您不会那么做，所以我再次诚心建议您——请回吧。”

    “你最好能证明自己没有让我们的钱打水漂，阿特姆教授！”费尔南多说道，“要是你交不出研究成果，就等着我把这间实验室夷为平地吧，连同这整座智能生物研究所的大楼，混蛋！”

    面对费尔南多的愤怒，阿特姆·鲁德列夫似乎感到不以为然，他强制关闭了语音接收系统，然后摆摆手返回工作区域。看着全球最先进的辅助型机械操作系统忙碌地组建机械结构，合成金属陶瓷外骨骼、移植钛合金保护层，阿特姆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就骂上了？那可是最为原始的舌战方式，也就比扯嗓子嘶吼明智那么一点点，真有你的，卡斯特罗将军——”

    “过了多长时间了？”阿特姆取出数字显像卡，将接口插到量子仿生计算机的电脑终端上，“从项目重启到所有搭建设备准备完毕——也就是今天，过去了二十二天零六个小时。我想这出闹剧确实把我拉到正轨上来了，我们开始吧。”

    阿特姆启动简易的录音笔，开始他对于这个项目的最终试验：“这是特骋科学家阿特姆·冯·鲁德列夫博士的语音途径记录笔记——在试验开始之前，我希望说明一些问题：我认为如今世界变得如此不堪，所有的问题都源自于人类自身。在过去的近五十年时间里，我与形形色色的人相处，我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这个事实：从纽特市候鸟村的外卖配送员总是搞错订单而耽误时间，再到大型机械工厂中的维修工因疏忽葬身于涡轮之中，甚至是克隆计划的策划部强迫科学家公开技术再把他们告上法庭、让他身败名裂，我确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观点：人类是不可靠的、人类是经常犯错的、人类是自私自利的。而结论就是：我们绝对不能再信任人类——机械生命才是一切的答案。”

    “大概在今年年初，istc尖端武器研发部在国际范围内发起了一场由多人参与、旨在能研发出对于人类而言过于危险的有害环境中执行工程和搜救任务的高智能机器人科研竞赛。当时我还处在软禁期间，我在公寓里想起了克隆计划时并驾齐驱的另一个项目：元素军团。我联络了该领域相对杰出的山崎信弘博士，他为我提供了许多可采取的意见，由此我便明确刑期结束后要做的事，也就是重启元素军团项目。”

    “这个项目当时就是istc尖端武器研发部提出的，我取来大量相关资料，依靠终极容量和终极运算的超弦计算机、以及尊敬的脑科学家沈琴博士的超空间微观矩阵与生物体相连技术，我明确了研究方案，来到智能生物研究所后，我夜以继日地坐在电脑前编写程序代码，然后在模拟手术台上进行操作试验，并将数字意识产生的条件、各种参数和代码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但一周之后，我用同样代码重复的试验什么也产生不出来。对于后面试验的失败，我提出了一个‘化身博士’猜想，它来源于《化身博士》那本小说：小说的主人公配制了一种能使人产生人格分裂的药品，但他再次用同样的配方配制出的药却不灵了，于是他认为新买回来的原料成分不纯，但后来知道，是他成功配制的那次所用的原料不纯，正是其中的杂质使他成功的。”

    “我收集了那些误认为是偏差的参数和代码，然后把它们重新录入系统当中，就在我忙于这项几乎偏离研究核心的工作时，我的电脑接收到一条由原始的python人工代码编写的电子邮件，我感到奇怪，直到我将其解译为十进制数字序列才恍然大悟——那是一张新版的元素周期表！数字序列则对应着周期表内118个元素的相对原子质量！这个邮件给予了我极大的灵感，在偏差参数的基础上补充关于元素信息的代码。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在试验中获得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最完美的一次试验结果，由此我研发出一款新型思维自组织装置。”

    “这个原型仪或许不太稳定，但这只是模拟运行状态下的概念验证，这一回该动真格的了。”阿特姆继续说着握紧工作台上的金属球形操纵杆，随即便启动了程序运行，“我在这间实验室内独自搭建了这台庞大的辅助型机械操作系统，它可以在纳米级上自由切割、组装和移植精细的机械构件，由此形成一个微型的机械加工厂，我总共设立了118个机械生命体培育舱，每一个都如同盛有不同化学元素的浴缸，并配备了我研发的新型思维自组织装置。这个装置将向培育舱内发射类似于神经兴奋传导中的电信号，使得机械构件与各元素物质永久性结合，这些物质能够在原子层面上被重塑。”

    “虽然我准备了118个培育舱，但能搞到所有种类的元素物质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金属元素相对来说比较简单，部分重金属我必须向上面申请才能够取得，还让他们大批量送来罐装稀有气体用于我的合成试验，每一种元素的机械化结合几乎都使我陷入困境，我几次三番想过放弃，但我并没有那么做。这段时间里，我常常反问自己：门捷列夫在绘制元素周期表时是怎么有耐心待在那里寻求各种方法测定它们的相对原子质量的？如果我能有他的那种精神，恐怕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当然话说回来，人造放射性元素更加难以控制且没有利用价值，因此我对它们不抱希望。总而言之，我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这个名为元素军团的项目真的能和化学元素扯上关系，那封邮件的源头更是不得而知。140亿年前，宇宙做好了诞生的准备。我们不知道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宇宙从那时开始膨胀，一直持续到现在，大爆炸后的最初几纳秒里，宇宙不过是均匀炽热的粒子，其温度比太阳的高几百万倍。接着以某种方式，宇宙开始膨胀，一切都冷却了下来，粒子形成了稳定的结构，元素诞生了。对于宇宙而言，元素是‘烹饪’最基础的食材，从小野花到大火箭，世间的一切都是由元素这种最纯净的物质组成的。”

    “综上所述，我坚信运用各种元素物质定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所以我来做这个试验。”阿特姆佩戴好硅胶制的防护眼镜，随后挪步到培育舱阵列前，“在我的程序设定下，培育舱制造出的机器人将能够完全按照指令执行相应操作，完成操作后即进入休眠状态，直到再次被唤醒。作为人类，我们真的应该效法他们，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一个可靠且有序、而且——”

    操作已然开始，阿特姆话音未落，眼前的机械臂迅速地在培育舱中打印建材并组装金属构建，电子提示音不断地汇报操作情况：“正在进行程序录入——程序校对完成——正在进行元素综合配对——综合配对完成——正在进行同步机械外骨骼组装——同步机械外骨骼组装完成——最后校验……哔哔——最后校验……哔哔……嘟嘟嘟——”

    阿特姆摘下护目镜，他瞪大眼睛。

    “试验对象开始上线！嘟嘟嘟……001号氢上线成功！002号氦上线成功！003号锂上线成功！004号铍上线成功……008号氧上线成功！009号氟上线成功！010号氖上线失败！011号钠上线成功012号镁上线成功……026号铁上线成功！027号钴上线失败！028号镍上线成功！029号铜上线成功！030号锌上线成功……试验完毕！试验结果：预计完成118台培育舱合成，实际完成54台培育舱合成，其中非金属元素合成共成功12台，成功率70.588%，金属元素合成共成功39台，成功率48.148%，稀有气体元素合成共成功3台，成功率42.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