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之欲只在若落晨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中盘算更多的是如何保住麦香城,如何安全带回兄弟们。
皇太后的密旨,是让他一个月内赶至南山与贺赖徽汇合。是他自己心急才日夜兼程,最终留出这半日时间。若是按照皇太后的计划,他来到这里时,南统已经拿下麦香城,贺赖徽也会退至南山附近。
南山?
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不禁一颤。
秋风瑟瑟,凄冷却也让人平静。他大脑飞速转动,想快速捋顺所有线索,这样才能有所安排。
贺赖徽阻截先遣营在半路,给他半日驱散玄甲小队时间。届时,贺赖徽撤回,再以麦香城为据点,修建防御工事,他们还是有胜算。
贺赖徽一定要阻截成功,否则他们二十多人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烈日当空,飞鹰骑奔至五里亭。若落晨煜被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拉回思绪,他拿出麦香城地图,又确认一遍早已经锁定的切口。
“飞鹰骑的各位勇士,这一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大魏不能失去麦香城,就像骑手不能失去战马一样,所以我们必须一搏。”若落晨煜尽量放缓语速,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话。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怕过。”董桓一咧嘴,还是那口大白牙。
“将军,生死相随。”飞白严肃的回应。
“生死相随......”
所有骑手用呐喊声喧喝着忠诚。
若落晨煜欣慰地点点头。光齐带五人在城外看守战马,随时准备接应,其他人随他从一隐蔽“地道”入城。
地道出口是一座落魄宅院。
第一个出来的是飞白,侦查完环境,走到一块已断裂的匾额旁,蹲下身十分虔诚地擦了擦。由于被风雪侵蚀得太严重,只能依稀看出一个“杨”字。
若落是部落的姓氏,若是按照中原姓氏排序便是“杨”。
董桓出来后,见他看得入神,怕耽误计划,杵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道:“将军马上过来了。”
飞白被杵个趔趄,肩膀的疼痛让他紧绷的下颚有些颤抖,他想发怒又怕惊了敌人,只得再次咽下委屈,狠狠地瞪了董桓一眼,然后一个纵身跃上房顶。
“都是将军给你惯的,一点都不团结。”董桓不明白为什么飞鹰骑里的人都那么冷漠,嘟嘟囔囔地在洞口等着若落晨煜。自从跟了将军,他从未离开过若落晨煜片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依次从地洞出来。董桓清点完人数的同时飞白落回院落,二人一同向若落晨煜报告一切正常。
若落晨煜没有立即下达命令,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
“这是圣医堂的百古丹,可解百毒。宋胤中的玄甲营善用毒,所有人都要小心。”
“将军,这是圣医堂特意给将军您的,我们不能吃。”飞白急忙阻拦。
圣医堂是皇家御药房,由七大家族之一的金家掌管。只给皇亲和七大家族子弟诊治用药。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在圣医堂求医。
若落晨煜似是没有听到飞白的话,继续道:“这里只有十颗,只能每人半颗。”
“将军...”飞白还要阻拦,却看见若落晨煜眼底的嗔责,只好收回后面的话。
“既然是给我的,我自然有分配的权利。”若落晨煜道。
“将军您要是有事,我们....”董桓苦着脸,“反正,我不想吃。”
“放心,楚大人曾私下给我一颗解毒丸。”
若是说别人,董桓和飞白尚可不信。但说到三大宰辅之一的楚茗之,他们不得不信。
楚茗之为官之道只有一个字“诡”。诡言,把不切实际的东西说的煞有介事。诡行,夏穿皮袄,冬着纱。诡心,只攀附达官贵人,官道违也。
当年若落老将军退居南山,便是他向老皇帝进言如此。时过境迁,若落凭借北征告捷,连助东、西两军名声大噪。他又想巴结,急忙替刚到婚配年龄的女儿送了婚帖。
传言,楚家小姐脸皮薄,不学无术,胆小如鼠。若落晨煜倒不在意枕边人有多大能力,但…想想楚大人势利眼的样子,也颇为苦恼。他本想等回京拒绝这门亲事,但支援南山又得把这件事推迟了。
董桓接过锦盒给每人分配半颗,他自己的那半颗却藏了起来。但这点小动作怎么能逃过若落晨煜的眼睛,他只好快速扔进嘴里。
就在此时,宅院大门“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所有人闻声立即寻找遮蔽物,闪身。实在没找到遮蔽物的也已飞上房顶。霎时间,庭院内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落叶缓缓落下。
宅院大门有照壁,来人暂且被阻挡在照壁后面。
再看院落,若落晨煜拉着董桓躲到槐树后。飞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假山旁。那假山因日头久远,位置偏移,只要是细心的人,过了照壁便能发现他。
董桓听脚步声临近,竟然一个闪身窜到飞白身旁,完全不顾及已经怒气冲天的飞白,咧嘴一笑,又是那口大白牙。
飞白可笑不出来,心里暗骂,你这么魁梧还和我抢?气得牙直痒痒。
来人脚步声越发接近。董桓顾不上那么多,手中内力一运,推动假山缓缓转移。这假山即便残破,也足有千斤,董桓的衣袖瞬间崩裂,若不是有铠甲拢着,已经崩出手臂。再看董桓,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终于,在来人过照壁的同时,假山完好的遮蔽二人。
飞白有些错愕,他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个。心里一动,露出一抹无奈地笑。
这假山石虽然不是绝佳的遮蔽物,但他可以随着来人的方向移动身体,以他的轻功定然不会被发现。
也罢,以前都是他替别人考虑,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也不错。他低眉从腰间抽出一条白布带,把董桓因运力而有些颤抖的手臂缠起,扎结实。
董桓呢,还是那口大白牙。
二人的举动落入若落晨煜的眼里,终有些欣慰。董桓刚入营的时候遭到了不少排挤,因为他除了一身力气以外什么都不会,而且整个人憨憨的。而若落军中个个精干,才思敏捷,更不用说千挑万选的飞鹰骑。
如今大家对他改观,连最难搞的飞白也欣然接受了,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渐浓,悠然地把目光移到来人身上。
来人身子微弓,走路摇晃。身穿一件连帽破旧灰袍,全身遮挡地严严实实。他进了院子,没有四处观望,熟络般地坐到花坛边。
若落晨煜心中猛然一震,来人身形竟然有些熟悉。但…那人年少英雄,傲骨嶙嶙,又怎会沦落至此。
倏然,灰袍男子用左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馍馍,落寞地啃了起来。可能是吃的太急,呛到了。他只能放下馍馍,又用左手慌乱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壶,放在两腿之间,再用左手打开壶盖。
从始至终,未用右手!
仰头喝水的时候,帽兜掉落,露出一张与实际年纪不符,却饱经沧桑的脸。
真的是他...若落晨煜愣住了。
七年的硝烟弥漫、腥风血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此刻,眼眶微红,不由自主地绕过树干,向灰袍男子靠近。
飞白和董桓惊诧,急忙从假山后出来,紧随。
“郭安...”若落晨煜轻唤。
灰袍男子闻声而惊,手一松,水壶掉在地上,急忙低下头,身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辗转踟蹰着。
“郭安...”若落晨煜再唤。
郭安全身紧绷,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窘迫得像个孩子。七年了,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曾经无数次幻想少爷归来,却又无数次梦醒黄粱。
“郭安…”若落晨煜三唤。
终于让眼前人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
多少流光飞影,猛然涌上二人心头。
“我想过,以后谁会守着这个府邸。”若落晨煜那双看穿无数阴谋诡计的凌厉双眸,此刻轻柔如旭日春风。
“可...可想到过我?”郭安的声音激动又紧张,身子微微颤抖。
大魏四年,若落老将军驻守南境,四面楚歌,家中时常遭匪寇和各方势力威胁。无奈之下,老将军把三子若落晨煜安排在麦香城,由郭管家照顾着。郭管家则把唯一的儿子郭安从普清观接回来。
郭安从小体弱多病,三岁时经大师指点,只有留在道观里修行才能活到十八岁,接他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
若落晨煜比郭安小四岁,但二人性格相投,一见如故。在麦香城时,二人经常四处游历,顺便惩恶扬善——抓劫匪,打恶棍,惩淫贼,好不仗义。
直到有一天,两人遇一伙流窜到此的潼关匪寇,栽了跟头。待老将军赶到时,二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二人被救下后,郭安留在麦香城养伤,若落晨煜被老将军带回军营。一年之后,若落晨煜才知道郭安废了一条手臂,是为了救他废的。
当时,他正在校场练枪,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一练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连着两天两夜,直到筋疲力尽。若是他早点好好习武,那日也不会被打得那么惨,郭安也不会废了一条手臂。
他总觉得欠着郭安。
两年后,若落晨煜辗转打听,一个人挑了匪寇在麦香城的老巢,但依旧没有脸面去见郭安。再之后,若落家发生了很多事,他已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在出征前。他写了一封信邀郭安为国效力,可是信去无音。他以为他们从此会天各一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呼...”若落晨煜长出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脸上又恢复到平日的潇洒平静。
总之,人活着就好!
若落晨煜接着道:“我以为会是郭叔。毕竟当时你拒绝了我,我以为...你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郭安苦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从废了一条手臂,他便明白在这世上立足,光凭那点小聪明和三脚猫的功夫是不行的。当时拒绝,是怕成为拖累。
可世事难料,麦香城逃过了战乱的侵扰,却没有逃过新一波匪寇的洗劫。那时,朝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四征上,根本无暇顾及麦香城。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自己组织义军。幸得老天爷眷顾,郭安带领义军清除匪寇,得保安宁。他也因此名噪南境。
三年前,他又得麦香城乡长推荐,辅助贺赖干把南统军打回南溪谷。可是贺赖干好胜之心太烈,小胜之后屡次不听他的劝告。他也深知贺赖一族的阴狠,找准时机无奈离开。他离开不久,贺赖干便死了。
猛然,郭安似被一道惊雷击中,惊恐的问道:“你们是来杀玄甲军的?”
“是。”若落晨煜毫不掩饰。
“不行,你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郭安慌了,急忙向他比划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手势——你被利用了。
若落晨煜皱了一下眉,先安抚郭安,“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郭安回头看了看董桓和飞白,仍然有些犹疑。他跟着贺赖干这么多年,看多了尔虞我诈,内奸叛徒的戏码。
董桓不乐意了,“我是跟着将军一起爬过死人坑的。”
若落晨煜再次点点头,以示肯定。
郭安相信了,解释道:“贺赖徽已经退至南山山道,今早宋胤中的先遣营已经入城,你们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拿下麦香城?再不走,我怕你们再也走不掉了。”
若落晨煜三人顿时惊愕。
先遣营已到麦香城...那贺赖徽还阻截什么,他们要对付的就不是玄甲小队,还要加上整个先遣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