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野,眼光要放长远一些。棉花就跟粮食一样,今年摘了,明年又长。只要控制住生产、运输、销售等各个环节的综合成本,哪怕卖价低一些,我们仍然是有利润的。”
“种花纱厂跟我们不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先天不足的产物,无论规模还是产量都不如我们。规模越大成本越低,这是一条商业铁律。所以只要打价格战,种花纱厂必输无疑。”
“棉纱价格肯定会降下来。关键在于以何种方式,具体时间,以及行情。”
“对付种花有很多方法。从经济上打垮他们就是其中之一。只要牢牢掌握住原料供应以及棉纺织成品的定价权,种花市场就完全由我们说了算。”
早野健次郎佩服且明悟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佐藤信忠欣慰地笑道:“去吧!把我们最新的价格挂出来。每件棉纱一百九十五块。如果要的量大,还可以商量。”
……
肖劲松走出正通商社大门的时候,陈如峰还在外面围墙下面的阴凉位置候着。他坐在黄包车的拉杆上,手里捏着一顶草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他选择的位置刚好位于侧面角落,通常不会引起注意,却视野绝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每一个来往的人。
肖劲松迈步走过去,朗声笑到:“抱歉哈,谈生意没注意时间,让你久等了。”
陈如峰连忙站起来,脸上陪着笑:“张先生您这话就过了。您付了足额的车钱,还给了定金,别说是前后才一个钟头左右,就算您今天在商社里头一直待到晚上,我也得老老实实候着,等完事儿了给您拉回去啊!”
肖劲松伸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陈如峰的肩膀:“呵呵,今天很顺利。这差不多也快到饭点了,这魔都城里的地界儿你比我熟……这样,你拉着我找个合口的馆子,咱们好好吃一顿。”
陈如峰连忙推辞:“使不得,哪有让张先生您请客的道理?真正是使不得。”
肖劲松将手一挥,言语之间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豪气:“我今天做成了一笔好买卖,心里高兴。你也别跟我客气,就一顿饭而已,咱们不去豪华酒楼,就找个味道好的馆子庆祝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人力车夫,说不定还得继续推辞。但陈如峰不同,收集各方面情报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再加上“张诚和”看起来也是個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所以略一思考,他故意装作有些迟疑的样子,老实巴交,带着几分犯难的神情,非常诚恳,结结巴巴地说:“张先生……不能让您破费啊!”
肖劲松看穿了他心里的算计,也不说破,迈开步子上了黄包车,然后探身向前用力拍了一下陈如峰的右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别跟我废话,听我安排。赶紧的,我饿了。”
……
“聚味轩”是位于城南的一家馆子。厅堂有一百多平米,用土墙在后面隔出一间充作厨房。装修很简单,随便平整了一下地面,白灰刷墙,木桌条凳都是旧货,虽说门廊上挂着古色古香的招牌,菜价却不高,做的是平民生意。
这里没有雅间,但内院有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地方不大,拢共也就坐得下四个人。这是预备着给有特殊需求的客人,收费其实跟外面大厅一样,没区别。
肖劲松点了六个菜:水晶虾仁、白斩鸡、红烧狮子头、红烧蹄膀、糖醋排骨、素炒卷心菜。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陈如峰有些手足无措:“张先生,这也太多了吧!咱俩根本吃不完啊!”
肖劲松笑着解释:“本来就不光是给咱俩吃的。狮子头我点了十个,咱们随便吃几个就差不多了,我还另外单点了一只白斩鸡,让掌柜的用食盒装在一块儿,等会儿咱们吃完了你全部带走,给你媳妇儿和孩子尝尝。”
陈如峰一听,连忙推辞:“这怎么行?今天张先生您已经多给了车钱,不能再让您破费了”
“我高兴!我乐意!”肖劲松脱下外套,拿起筷子伸向红烧狮子头,“哈哈”笑道:“来,来,来,千万别跟我客气,趁热吃啊!”
厨师手艺很不错,拳头大小狮子头做得非常地道,肥瘦恰到好处,其中还加了剁碎的荸荠,吃起来丝毫没有油腻感,很是爽口。
肖劲松三口两口吃完一整个,看着陈如峰在旁边用筷子夹着虾仁有些缩手缩脚,于是夹起白斩鸡腿,在蘸料碟子里滚了一下,直接送进他的碗里。
陈如峰正想张口推辞,却听见肖劲松的语气有些不悦:“老刘(陈如峰化名刘刚),我觉得你这人不错才约你吃饭,你要是再跟我客气,那就真是见外了。”
陈如峰反应很快,连忙换了个话题,小心翼翼道:“张先生,你我非亲非故,您付钱坐我的车,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您点这么多的菜,还让我又吃又带的……我真是搞得有些难为情啊!”
肖劲松笑道:“老刘,你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以前我在米国的时候,曾经做过卖杂货的生意。有些人说手上暂时没钱,从我店里赊货,后来就压根儿没有还钱的意思。虽说钱不多,但这种事情……”
他摇摇头,语气上虽带着遗憾成分,脸上却透出鄙夷的神情。
陈如峰恍然大悟:“我就说张先生您看起来气度不凡,原来您在国外待过。”
“国外可不是伱想象中的天堂。”肖劲松夹了一块鸡放进自己碗里,边吃边说:“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怎么样这里也是我自己的老家。在外边儿漂泊久了,总要落叶归根。”
这些话是故意说给陈如峰听的。
吃饭是与拉近彼此关系的最佳办法。
“还有,今天我约你吃饭,你不喝酒,这很不错,说明老刘你这人很有责任心。”肖劲松冲着陈如峰翘起大拇指,连声夸赞。
后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喝酒拉车跑起来会觉得飘,容易摔跤。等会儿吃完了我把张先生您送回去,肯定得注意安全啊!”
说着,陈如峰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压低声音问:“张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的什么生意啊?”
肖劲松往嘴里送了一块排骨,边嚼边说:“棉纱。”
陈如峰仔细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试探道:“魔都地界上数虹口那边馹苯人最多。尤其是那些馹苯兵和馹苯浪人,很凶,看不起咱们中一国人,我们平时很少往那边跑。”
肖劲松收起脸上的笑,淡淡地说:“馹苯人狼子野心,以前就吞了咱们的东三省,现在又在虹口一带驻军,打得就是想要并吞咱们的心思。”
陈如峰继续试探:“我们小老百姓的就求个平安,能好好过日子就行。张先生,您在国外见过世面,您觉得照这样下去,魔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肖劲松知晓陈如峰的身份,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叹了口气:“老刘,我劝你还是找机会带着家人离开魔都吧!”
“为什么?”陈如峰眯起眼睛问。
“中馹之间必有一战。”肖劲松认真地说:“自古以来,馹苯人就对咱们中华没安好心。甲午战争咱们打输了,割地赔款。后来日俄战争,也是在咱们地界上开打。虽然俄国人吃了败仗,却把他们在在华收益赔给馹苯人。馹苯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实力和国际地位,其实都是割咱们的肉,吸咱们的血。”
“现在执政府里有些人口口声声“中馹友好”,但这种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魔都是个好地方,馹苯人早早就盯上了。我估计也就几年的功夫,这一仗迟早要打。”
陈如峰颇感意外,心里更是充满了惊讶。
他是历史上的魔都特科负责人,然而现在年轻,尚未达到那个位置。
所在阵营加上个人逻辑层面的主观因素,陈如峰在潜意识层面上将所有与“馹苯”的关联人物看做对手。
起初认识肖劲松的时候,他对此人印象一般。
今天肖劲松提出前往正通商社,陈如峰对他的综合评价已降至负面。如果不是想要通过他收集与馹苯有关的情报,陈如峰根本不会答应一起吃饭。
非常意外,至少从目前的言谈来看,肖劲松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
陈如峰收起之前轻视且鄙夷的心思,认真地说:“张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生意,买他们的棉纱,馹苯人从您这里得了好处,造枪造炮造子弹,到时候这些还得落在咱们中一国人头上啊!”
肖劲松咽下嘴里的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老刘,你这想法就有些偏颇了。我估计平时在外面跑车拉人,“抵制馹货”之类的口号是听了不少,所以才有此一说?”
陈如峰没有否认,他表现的很坦诚,同时也把自己这边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都是从学生那儿听来的。他们都是读书人,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