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应劫》的篇幅比《元生语》还要长,讲的是元生与小白狐是如何从开始的不共戴天,到最后的生死相守,叙事方式也不尽相同,上来就用一节小章回,交待了俩人之间的渊源。
元幽的前几世,都深受腿疾之苦,从以手代足,到扶拐而行,一世比一世强,直到这辈子,才算混了个四肢俱全,能跑能跳。
“他一定是做了坏事,才会受到报应”。
小雅不加思索,见我看她,马上反应过来,抱着自已的脚:“我不一样啊,再说已经好了”。
“这人曾经是半仙之体,擅长法术,刚直不阿,对妖狐鬼怪从不手软,道号不二真人”。
不二,唯人不二,除了人,其它的全是祸害,尤其是狐狸精,只要被他撞见,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削,传说他有把宝剑,唤作通冥,竟是用妖血炼就的,凝聚了无数化解不开的煞气。
为了突出这把剑的厉害,还特地举了个例子。
“李大,夜宿古庙,闻狐声媚语,不能持,突,一人大步而入,法袍天冠,袖中玎铃剑鸣,数女子惊呼:不二牛鼻,欲收吾等精魄,不走恐万劫不复?遂化风遁去”。
“这庙里的是坏狐狸,可也有好的呀”。
他不管这个:狐女多诈,岂辨善恶乎?。
一天,真人在山顶打坐,远远的望见半空中,有一黑一白两条灵光缠绕,赶到近前,原来是一道一狐正在生死斗法。
“那道士黑雾缠身,腰上拴着死葫芦,手里拿着百子骷髅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狐女却正气凛然,羽裳飘飘,口口声声让他放回被拘走的婴儿魂魄”。
书中暗表,此道乃是麒麟崖的百婴老祖,早在上面挂了号的,明码标价,擒了他,自然能平添一份大功德。
如同小雅所说,这分明是只好狐狸,你倒是问清楚了再动手啊,不,真人却不这么想,人畜虽存于一界,但其寡情多欲、不通伦理,眼见她已化为人形,非千年道行不足以如此,何不趁俩人斗的难解难分,除了这个后患?。
既象是在护短,又象是害怕狐女有朝一日成了气候,何况,道士再坏也是人,是我族类,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徒有人形的妖怪,刚来几天呢,就敢教训起我们了,长此以往,这还了得?。
于是祭出通冥宝剑,将狐女钉了个透心凉,一缕香魂却冲破剑气,直入云霄。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不二真人也意识到错杀了无辜,为了弥补过失,又将恶道正法,砸碎了葫芦,可狐女之死已让天地动怒。
降魔卫道没错,但犯了一个“妄”字,上天怪罪下来,打散元神,重新投胎,令他三世跛足,亲自体会一下,在这人间,每走一步有多难。
“这人真是糊涂,罚他当瘸子都太轻了”。
小雅气的跳起来:“谁说动物没感情的?小时候,胡同里有一只小狗,我每次都给它扔点吃的,就跟着回了家,撵也不走,它可聪明了,知道我心里在想啥,见我难过,会舔我的手,不停的摇尾巴……”。
“什么颜色的?”。
小云彩问。
“是个小白狗,屁股上有三个黑点,爷爷叫它三花……”。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姑爷,我能进来吗?”。
是红姨!
小雅吓了一跳,一吐舌头,跑过去撩起帘子,胡未红侧身而入,把怀里的大黄猫随手塞给小云彩,拍打着衣服,串门似的东瞅瞅、西看看。
“嚯,这屋可真够暖和的,还是密封好,瞧这墙包的多严实……”。
“那我去陪师父”。
小雅脚底板抹油,想溜。
“回来,等会儿再去,她刚睡着”。
红姨边说边坐在火炉旁,深吸一口烤红薯的香气:“……你们在聊啥呢?又是瘸子、又是狗屁股的,我也来凑凑热闹”。
抬头看见我手里的书,“哦”了声:“这本书我读过,说是志怪故事,其实都有对应的人物原型,虚中有实,浓缩了同益城这几千年的人文历史、兴衰交替,很值得琢磨”。
她问我正在看哪篇,当知道是《白狐夫人》后,笑了一下:“三世跛足还一剑,母怜狐儿玉腿生,十八天后应劫去,无欲无债云路轻,岂知元生不解意,舍身相救十条命,人狐缘自仙苑起,天刑雷阵始得成”。
太厉害了!
这首诗是正文的引子,五十六个字,随口说出,一字不差。
“这不二真人啊,原本是个仙童,负责看守道山花圃,里面种的全是些奇珍异果,可有只小白狐总是跑来偷吃,因此没少被仙长责备,导致在练功的紧要关头,突然分心,走火入魔,只好返回人间,重新来过”。
大好前程被毁,难怪他对狐狸深恶痛绝,必杀之而后快。
那个贪吃的小白狐也没修成正果,狐女就是她的某一世化身,好不容易堵住了百婴老祖,正准备打怪升级,谁知碰上了这位丧门星,当时虽得天佑,保住了元神,但因为魂魄不全,投胎为半狐。
“半狐?”。
小雅小声嘀咕:“横着劈,还是竖着劈?”。
“你当是买烤鸭呢?”。
红姨笑:“半狐就是指四肢不全,天生没有后腿”。
狐母扭头一看也傻了,这不行啊,得给她安一个,可用什么材料呢?突然想起在生她之前,接连梦到一位白衣仙子,说小白狐会成人成仙,那就提前给她安一条人腿吧。
“老狐狸也有些本事,滴溜溜一转身,变化成了妇人,偷来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嘁哩喀嚓给小白狐接好,又施了障眼法,让别人看不出来……”。
从此,小白狐身上便有了孩子的怨念。
这孩子命薄如纸,被母狐抱在怀里的时候,恰巧刚睁开眼,传说婴儿第一次亮目最为重要,见善则善、见恶则恶,所以一连做了几世坏人,就是元浪。
“小白狐叫啥名?”。
“白衣紫巾,阿紫”。
阿紫和别的狐狸精不同,不搞那些媚惑之术,一门心思的想成仙得道,压根没正眼瞧过男人,除了打坐,就是行善积德,因为元神在,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已的前几世。
“所以她才咬了元幽一口,要报那一剑之仇?”。
小雅满眼疑惑的问我,我却看着胡未红,有她在,连翻书都省了。
“……这倒也不是,起因在她,那一剑就当是还债吧”。
红姨从炉子里夹出两块未燃尽的木头,留下一点余火,拉上铁盖闷着:“阿紫心中没有怨恨,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历经千辛万苦、无数磨难,终于只剩下一劫……”。
十八天后,就是天刑雷阵,她必须在此之前,还元浪一双腿,彻底了结世间的恩恩怨怨,条件是,不能使用法术,不能泄露天机。
“第一次是在雪山上,那些铁夹子其实是元浪亲手放的,他为了讨一个粉头的欢心,打算弄几张上好的狐狸皮”。
阿紫空有千年道行,却不能用,只能强忍着剧痛,一次次被夹子打,又一次次在岩石上磕开,眼瞅着就要成功,好心的元幽来了。
“换了是你,也得咬这家伙”。
她心里一定在想:真没劲,又不是故意拉你下水的,再说,你也给了我一剑,大家谁也不欠谁,凭什么又来捣乱?。
阿紫不知道元幽的真灵还在九天之上,只有当五雷轰顶时才能想起往事。
“噢,这就是夜香为什么装哑巴、接近元浪的理由”。
小雅明白了:“因为不能说话,只能拼命的恶心他,露出流脓烂疮,跪着给他擦鞋,让他看见自己的腿就恶心,恨不得一棍子打折它才好呢”。
“还有,还有”。
小云彩又喊又叫,回答问题似的举起手:“她还故意摔倒,想让元浪的车从身上轧过去……”。
“不光这些,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红姨笑着说:“元幽被抓走后,她心里很矛盾,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终于没人妨碍自己了,可元幽十有八九会因此送命,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还剩下一天时间,如果动用法术,就算是失败,只能等应了劫、成了仙,再设法搭救他”。
这一切都被幕后操纵者、那个白衣仙子看在眼里,用她的话说,阿紫和元幽由相克到相生,将夙怨变成夙缘,虽有天机,但多是自为。
当时在道山,仙童总是追着小白狐跑,是要赶她走,而在千年之后的元府,元幽追着夜香,却是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其实,不止夜香要还债。
还有元幽,他毁了狐女的人形,此债不了,终陷轮回之苦,可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丑女如此割舍不下?。
要是白狐率先完成了应劫,不二真人的元神将永远无法归位,飘浮于困境幻海之中,忍受着怨魂们的咒骂和奚落。
就在这时候,神助攻出现了。
那个无事生非的大浪子。
“……等到元浪酒醒,许微澜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知道自己犯了死罪,慌忙逃回元府,又发现丢了鞋子和丝带,只能去找李氏,李氏一向是个狠角色,但这件事非同小可,怕元幽不肯轻易就范,便偷偷把他亲娘关了起来,逼他自首”。
引子里说“舍身相救十条命”,指的是元幽保护了夜香十天,而在他坐牢的这八天里,元浪先是半夜见女鬼,吓的昏死过去,得亏有个道长及时现身,赐了灵符,又吩咐他闭关七日,待恶灵怨气消散,方可出门。
如果不出所料,这位道长肯定是白衣仙子,许微澜要是一不小心弄死了元浪,她不是白折腾了吗?。
这一下可把夜香急坏了,门口有家丁守着,屋里有丫环伺候,甭说进去,就是进去也不能硬逼着他动手。
好在还有最后十二个时辰,到了第八天,瞅准机会,故意和元浪撞了个满怀,将一壶滚烫的热水全浇在他腿上。
然后,便有了元幽在跨院看到的那一幕。
夜香见他又来坏自已的好事,心里暗暗叫苦,莫非今生,又要与仙无缘了吗?这时却听见元浪恨恨的骂道:腌臜物,官爷在此,且留你一留,子时前,定要解吾心头之恨。
“她一下转忧为喜,没想到,那个县太爷突然判了元幽死罪,还要立斩不待时……”。
行刑之际,元幽苦苦哀求夜香,拜托她照顾自已的娘亲,这种真情实意,终于打动了她,嘴里说到:罢,罢,罢,命该如此。
“接着施展脱绳术,伸手捏碎元浪戴在脖子上的灵符,让许微澜附了身,可这么一来,自已就等于放弃了,虽然子时未到,但应劫不成,反招来天雷……”。
小雅还有一个问题,元幽是如何让夜香恢复人形的?。
红姨叹了口气:“老年间,同益多拐儿,元幽瘸了三辈子,当然知道行路难的滋味,为了夜香,也为了自己,竭尽全力的救治他们,每救一子,便得一福报,而福报则应在白狐身上……”。
最终,白狐跨界为人,和夫君元幽功成身退,留下白狐社,归隐雪山,百年后,化为神仙眷侣,成为一方佳话。
篇尾诗曰:满城孤苦皆是因,如梦一场转乾坤,由此兴起千年事,只为福临同益人,昨日还唤拐儿狗,如今门前笑语迎,不怜子舍为谁起,白狐册上爵家名。
后面有三个字:报有时!
合着他们斗了几千年,就是为了这间白狐社。
所以说,这是因,也是果,以前的一切都包含其中,没有这个因,就没有仙童和小白狐、不二真人和狐女、元幽和夜香。
当然也是果,经过一番惊天动地,同益城的拐儿得到救助,称得上是大大的善举。
“红姨,你说这些人物有真实原型,都是谁啊?”。
“历史上的确有元待见这个人,少年时的经历和元生很象,你可以去查县志,他的夫人也相当神秘,当然,这仅限于传闻了,有的说是白狐夫人,有的干脆说就是许微澜……”。
怎么把女鬼扯了进来?。
“这种小说,往往取材于民间,一个人身上揉了好几个人的故事,一会儿美若天仙,一会儿又变成了鬼面煞女,但有一点大家都比较认同,白狐夫人姓魏,名紫巾”。
我沉默了一会儿,指着书本:“这最后一句,白狐册上爵家名,我……,不太明白”。
“你是聪明人”
红姨夹出一个红薯,捏了捏:“爵不就是喝酒的杯子吗?”。
哦,我恍然大悟,爵杯,三条腿的酒杯,徐黄羊暗示的是沈家,在指桑骂槐,要不是他们沈家人,怎么会有不怜子舍?。
而白狐夫人似乎在替这些拐儿们出头,一笔一笔都记在帐上,想让沈家给个说法。
“同益古镇真的有白狐社?”。
“有,最早叫拐儿帮”。
“那不二真人呢?”。
“他呀?”。
胡未红笑了笑:“天下有几个叫不二的,除了黄彪黄元祖,谁敢给自已的儿子起这种欠打的名字”。
黄彪的儿子!
原来是袁奇山的祖宗,黄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