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菜场只剩下了一些被挑剩下的东西。罗兰君跑了好几家，空手而归，只得又去了大型超市，才买到了品质不错的三牲，但也仅仅是一些切割好的冷冻肉排。作为供品，好像有些怪。
    罗兰君也顾不得这些了。
    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夏梦慧母亲的电话。
    庄雪霞能跑去哪儿呢？还不是去了好闺蜜夏梦慧家里。
    这吓了夏梦慧一跳。
    罗兰君连连道谢，话说到后头又有些踟蹰。
    父女两个仍然在气头上，今天又要供奉新请回来的保家仙。
    罗兰君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将庄雪霞接回来。
    如果再有什么问题……
    想想那天晚上被赵婶捡起来的兽首人身雕像，罗兰君只觉得背脊发寒。
    那雕像上的兽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有一条眯缝着的眼睛，好似寺庙里常见的垂眼的菩萨，又有种野兽的森然目光。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太过混乱，这几天她也光顾着在意父女两个的冷战了，倒是忽视了性命攸关的事情。
    幸好庄宝力还记着。
    刚才看庄宝力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他这些天一直在联系牛大师，催着牛大师想办法，打过去好几笔钱，牛大师也确实想了些招，还紧急送来了新的保家仙……
    庄雪霞怨怼，觉得她没有经历过那恐怖，所以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似乎也没有怪错。
    虽然已经见过了庄宝力身上发生的怪事，但她还是有些……
    “霞霞妈妈？”电话那头，夏梦慧的妈妈疑惑地叫了一声。
    罗兰君回过神，“啊，哎，那个……她和她爸爸吵架了……”
    夏梦慧妈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是想着，今天就让霞霞住我们家好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暑假，慧慧还在你家住过半个月呢。”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麻烦你们了。我……唉……”罗兰君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青春期的小孩嘛。”夏梦慧妈妈爽朗地笑笑，又压低声音，“她们这个年纪都这样的。慧慧也跟我们吵过架。还好，两个小姑娘都懂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她们小姑娘互相聊聊，我也开解开解。父女两个哪来什么隔夜仇啊！”
    罗兰君苦涩地笑笑，又一次道谢。
    挂了电话，提着超市的塑料袋，罗兰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冷风吹过，周围行人擦身而过，有汽车的声音、行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沿街的店家已经亮起了招牌。
    这热闹，让罗兰君感觉到了一份轻松。
    她没有听到那诡异的窃笑声。
    或许那笑声是安静时候才会听到的幻觉，也或许，那真的是邻居的窃笑。
    罗兰君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进了小区，来到了居民楼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
    家里亮着灯，能看到熟悉的墙壁。
    还有人影……
    罗兰君以为那是庄宝力，低下头，踏进楼栋时，忽然意识到那身影比庄宝力要矮壮。
    她的脚步顿住。
    是影子的关系吗？光线让影子变了形？
    刚才那位置是厨房。
    庄宝力是在做晚饭吗？
    罗兰君胡乱地猜想着，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向上。
    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化，罗兰君的心跳好像也加快了。
    电梯到了。
    电梯门打开。
    轿厢内很安静。
    罗兰君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轿厢外的门廊也寂静无声。
    邻居家没有声音，自己家里也没声音传出来。
    他们这小区的开发商不算良心，预制板的楼，隔音效果其实不算好。
    罗兰君又有了那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电梯门自动关上了。
    密闭的空间，却让罗兰君安心了一些。
    电梯忽然动了起来，上升、上升……
    等电梯门再打开，和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罗兰君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匆忙按下了自家的楼层。
    准备下楼的住户奇怪地看了眼罗兰君。
    罗兰君低下头。
    对方有些眼生，是不怎么碰面的邻居。但也可能听说过她家的事情，认识她。
    不不不，她多想了。
    也就赵婶特别八卦，其他人……其他人顶多是碰见的时候，好奇地瞧一眼。就像现在这样。
    到了楼层，罗兰君小跑了两步，冲到了家门口。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并未停留。
    罗兰君呼了口气，掏钥匙开门。
    家里飘出来浓烈的酒香。
    庄宝力迎了出来，“东西买好了？”
    “嗯。菜场没有了。我到超市去买的进口肉。”
    “那都是冷冻的吧？”
    “这也没办法，都那么晚了。”
    罗兰君提着塑料袋进了厨房，准备将肉洗一洗，摆出来。
    她拿盘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庄宝力进来帮忙，“要拿盘子？拿那个大的白盘子吧。你买的这个羊排……羊排就羊排吧。要不明天买点好的……”
    罗兰君猛地回头，“你刚才在厨房？”
    庄宝力不解。
    “厨房灯开着，你之前在厨房……”罗兰君有些焦急。
    “我拿了酒杯。”
    “哦，哦……”罗兰君重新松弛下来。
    她发现厨房里开着灯，却没开火的痕迹。进楼时候那怪异的想法就又冒了出来。说不清缘由，就是很不安。
    罗兰君重新安定下来，将三牲摆盘。
    庄宝力拿着牛海西新发来的经文，对着那新的木盒跪下，念念有词。
    “不用水盆了吗？”罗兰君问道。
    庄宝力摇摇头，示意罗兰君不要打断自己。
    罗兰君看向那木盒。
    木盒子……和上次的好像不太一样。大了许多，材质也不太一样，表面也没了那种图画。
    这就是新的保家仙吗？
    罗兰君想着，想起了那晚看到的兽首人身的雕像。
    她站在庄宝力身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希望保家仙保佑他们一家平安。
    希望那恶鬼不要再来找他们了。
    希望父女两个能和好。
    希望……
    庄宝力念完了经文，三叩首，又让罗兰君对着木盒子叩首。
    罗兰君磕完头，扶着庄宝力起身。
    嘻嘻嘻嘻……
    罗兰君打了个冷颤，攥紧了庄宝力的手臂。
    “怎么了？”庄宝力问道，“腿麻了？”
    罗兰君仰起脸，看着庄宝力，定了定神，“没有，没事。刚才夏梦慧的妈妈打电话给我了。霞霞去了他们家，她今晚上就睡在那儿。”
    “哦。”庄宝力吁了口气，“行吧。她在那儿也好。不然待会儿还要去找她。”
    “嗯。”
    “晚饭就煮点泡面吧。”庄宝力转身去了厨房，“泡面还有吧？”
    “嗯，有的。”
    夫妻两个煮了泡面，吸溜吸溜地吃完。
    泡面的味道混杂在酒香中，有些古怪，不怎么好闻。
    庄宝力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
    罗兰君望着庄宝力的身影，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在楼下看到的人影。
    是庄宝力的人影吗……
    她心里始终转着这个念头。
    不是庄宝力的话，会是谁？
    会是……谁……
    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吓了罗兰君一跳。
    罗兰君看到来电是夏梦慧的妈妈，心头咯噔一声，“喂？”
    “霞霞妈妈，不好意思啊……”夏梦慧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歉意，还有些沙哑。
    罗兰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冒出了各种念头，嗓子却被堵住了。
    “你们家霞霞有回去吗？”夏梦慧的妈妈问道。
    罗兰君只感到一阵眩晕，“她、她不是在你们家……”
    “是，刚才是在我们家。两个小姑娘说起霞霞和她爸爸吵架的原因。我就翻了下微信。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家平板上面有我们家慧慧的微信吗？她们聊天根本没提到你家的事情。我听她们说，吵了好几天了，我就觉得不对。拿了慧慧的手机一看，她注册了个小号！这丫头背着我们注册了新的微信号！老的也用，就故意给我们看！”夏梦慧妈妈提到这，就十分气愤，一时间都忘了庄雪霞跑出去的事情，跟罗兰君抱怨起来。
    电话那头还传来了夏梦慧尖锐的嗓音。
    夏梦慧妈妈立刻放下手机，和自己女儿争吵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夏梦慧爸爸的声音。
    罗兰君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庄宝力听到了动静，赶紧跑出来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慧慧家的……霞霞跑出去了……”罗兰君嘴唇哆嗦。
    庄宝力一时发蒙，随即便跳了起来，“她跟慧慧家吵架了，跑出去了？她怎么、怎么又……”
    罗兰君摇着头，却是有些脱力，发不出声来。
    庄宝力抓起台子上的手机，“我这就打电话给她！”
    话音刚落，就听防盗门一阵轻响。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看向了房门。
    房门被轻轻推开，挪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好像在偷听着屋内的动静。
    门缝又被推开了几分，露出了庄雪霞的脸。
    庄雪霞对上父母的视线，怔住了，有些尴尬，又有些生气，低下头，也不吭声，进了屋，关上门，就埋头往自己房间跑。
    庄宝力要说什么，却被罗兰君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打断：
    “你根本不尊重我！你凭什么偷看！凭什么偷看！”
    庄雪霞的脚步停住，扭头看向罗兰君。
    罗兰君捂住了手机，下意识按下了挂断键。
    庄雪霞的眼眶红了起来，又重新低下头，迈开腿，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一声响，庄雪霞的卧室门关上了。
    罗兰君张张嘴，又看看手机。
    庄宝力重重吐出一口气，“这些小孩……他们、他们……”想要说什么，又像是累了，最终只是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罗兰君给夏梦慧妈妈发去了消息，报了平安，想要安慰对方，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夏梦慧的妈妈没有回复，可能还在和夏梦慧吵架。
    好像是庄雪霞的突然到访打破了夏梦慧家的平衡。可要说起来，要深究起来……
    罗兰君有些茫然。
    视线一抬，看到了那崭新的木盒。
    如果没有那恶鬼，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啊。
    如果没有恶鬼，他们家不会吵架，夏梦慧家也不会吵架。
    他们家只是开开心心地去参加邮轮旅行而已。
    怎么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呢？
    庄宝力似乎和罗兰君想到了一起，低声念叨：“都是小明那小鬼头……”他站了起来，似乎要进庄晓霞的房间。
    罗兰君想到了刚才听到的夏梦慧母女的争吵，急忙拦住庄宝力。
    “还是等等吧。等明天，我好好跟她说……”她想要劝庄宝力不要那么急，再刺激庄雪霞。
    “这都是要命的事情！那鬼被保家仙赶走了，但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都几次了……难不成还要拖下去？拖到它真的掐死我们？”
    “不是请了新的保家仙了吗？这几天应该没事的。再等几天吧。”罗兰君劝道，“你现在跟她说，她还在气头上……”
    庄宝力瞪着眼，“你——你不知道那恶鬼有多吓人！它是真的想要掐死我！还攻击了霞霞！你……”
    罗兰君和庄宝力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想起了庄雪霞那晚上对自己吼的话。
    她只是做了些似是而非的噩梦，没有直面那恶鬼。她是这家里唯一没有被那恶鬼袭击过的人。庄宝力心里的想法和庄雪霞是一样的吧？
    罗兰君不由松开手。
    庄宝力嘴唇翕动，只又说了一遍：“那鬼是真的想要杀死我……”
    他没再看罗兰君，径直走向了庄雪霞的房间。
    罗兰君听到房门打开，又听到父女两个渐渐拔高的争论。
    她好像听到了一声窃笑。
    罗兰君看向了厨房。
    厨房里，好像有个人影。
    空无一人的厨房里，有一个影子……
    嘭！
    罗兰君逃避似的转开了视线，跑进了庄雪霞的卧室，就见地上是四分五裂的手机。
    “你拿去！你拿去好了！你就是不肯承认！是你招惹来的那只鬼！那只鬼亲口说的！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庄雪霞刺耳的尖叫让罗兰君脑袋里抽痛。
    也可能是那其中夹杂着的窃笑声，让她绷紧的神经终于是断了。
    她终于是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的尖叫：“闭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罗兰君粗重的喘气声。
    她看向父女两人。
    庄宝力高举着手，似乎又要扇庄雪霞耳光。
    庄雪霞梗着脖子、仰着头，仇恨地盯着庄宝力，又看向她，最后厌恶地转头，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
    “你……我们养你这么大，出了这种事情，你还帮着外人……”庄宝力气急败坏。
    “好了，别说了。”罗兰君轻声说道。
    她又听到了那窃笑声。
    声音似乎就贴在她的后背。
    她却无心再去害怕。
    “今天先早点休息吧。刚供好新的保家仙。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罗兰君说完，也不再管父女二人。
    她转过身，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出了庄雪霞的房间，经过客厅，余光瞥见厨房，也没见到什么怪东西。
    她回到了卧室。
    过了一阵，庄宝力也进了卧室。
    灯关上了。
    夫妻二人并排躺着，谁都没说话。
    有风声从外面传来。
    又像是怪异的笑声。
    嘻嘻……
    嘿嘿嘿……
    桀桀桀桀……
    罗兰君用力闭着眼睛，无视了那噪音。
    她感觉到床在微微颤动。
    是错觉？
    是另一种幻觉？
    还是……
    罗兰君睁开眼。
    身下的床铺在抖动。
    是身边的庄宝力在发抖。
    罗兰君转头看向庄宝力。
    她用了一会儿时间适应黑暗，才看清庄宝力的模样。
    庄宝力睁着眼睛，眼珠在眼眶的下方，盯着卧室门。
    罗兰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卧室门口，一个男人站在那儿。
    男人穿着夹克衫、牛仔裤，低着头，肩膀耸动，像是在抑制不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