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当然没有完全放心。
    他不能盯梢易心，只能去盯梢池鸿飞。
    在此之前，他先订好了住宿的旅馆，放下行李和身份证，才飞到了医院。
    黎云到的时候，池鸿飞还在医院。
    相比于黎云上次见到的他，池鸿飞肉眼看着就憔悴了许多，头发都少掉了一些。可能是真的脱发，也可能是因为几天没洗头，油腻扁塌的发型让他看起来青年秃头。至于黑眼圈和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更明显了。
    池鸿飞的精神倒是不错，因为专注于工作的缘故，一点都不见萎靡。
    他的同事则是一副死样，一边查看着电脑上的病历，一边抱怨道：“刚送走一个麻烦的，又进来一个……唉……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这声音，也是易心那通电话里催池鸿飞的声音。
    黎云看了眼那个真正青年秃头的同事，心中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感觉自己是过于紧张了。
    易心房间里的收藏品再多，也没滥杀。黑白无常都没逮捕她。所以易心没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迁怒于人，滥杀无辜。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是那种人。
    黎云自我安慰。
    池鸿飞叹气，附和同事，但没说两句，手机就响起来。
    同事比池鸿飞更紧张，“不会又要抢救了吧？”
    “不是，是我女朋友。”池鸿飞无奈地笑着，笑容中还有几分甜蜜。
    同事羡慕，又看笑话般揶揄道：“这次要发脾气了吧？你都爽约几次了？”
    池鸿飞不答，接了电话。
    易心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鸿飞，你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值班。”
    “吃饭的时间总有的吧？”
    “嗯？”池鸿飞疑惑，又释然，“好啊。我到时候开视频，跟你一起吃饭。”
    同事露出了嫉妒的表情，又摸摸自己光亮的额头，转回去看病历。
    “不是视频哦！”易心笑了起来，“我给你送晚饭吧！”
    “你叫了外卖吗？”池鸿飞问道。
    “我在你们医院旁边哦！”易心神秘兮兮地说道。
    池鸿飞愣住了。
    “我请假过来了。房子也租好了。我做了晚饭，待会儿给你送过去。”易心欢快地说道。
    池鸿飞张张嘴，“啊……啊？你，你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房子租在哪里？远吗？你请了假？公司没说什么吗？”
    易心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没事，我们公司不管的。”
    黎云听到这话，默默点头。
    是啊，他们公司完全不管。老板整天都不在。公司里一群摸鱼的，只有一个老人家兢兢业业。
    池鸿飞笑了起来，“好啊。你待会儿过来……我看看。六点的时候应该可以。我应该有半小时吃饭的时间。”
    “嗯，那我待会儿过来。”
    池鸿飞又说了科室的楼层位置。
    挂了电话后，池鸿飞就听到同事用复杂的语气问道：“你女朋友过来找你了？”
    池鸿飞笑得甜蜜，傻乎乎地点头。
    “唉……真好啊……那晚上外卖不点你那份了。”同事叹着气，又道。
    池鸿飞还是傻乎乎地点头。
    黎云看这情况，又是松了口气。
    目前看来，两人感情是没什么问题。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黎云马上想到了易心的前男友袁昊泽。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袁昊泽杀了人……袁昊泽也不是普通地杀了个人。那个死者本身就和灵异案件有关。袁昊泽倒霉地遇到了对方，然后，受到了猛烈的精神压力，杀了对方……
    这其中有袁昊泽人品差的因素在，但不可否认，如果不是遇到了这种灵异事件，袁昊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杀人，更不可能想要杀死易心，最终导致自己被反杀。
    眼前这个工作认真负责、人品靠谱、陷入恋爱的池鸿飞，会不会在遇到某些事情后也走上了极端呢？
    就如庄宝力二十七年前杀死一个抢劫犯，二十七年后杀死牛海西……除了这两件事，庄宝力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普通地出生、读书、工作、结婚……根本看不出有异常。
    黎云的心里始终压着一个怀疑。这个怀疑，包含了老板、微博账号，以及公司里的每一个人。
    他又想到了那个中年女人，想到了阿正一家。
    阿正一家可也不正常，背后牵连着一个胡大师。
    他们出现在医院，正巧被池鸿飞所在的科室收治，就是单纯的巧合吗？
    黎云警惕起来，视线扫过整一层的住院部。
    他没看到可疑对象。
    阿正的父亲出院了。那床位上现在躺着个中年人，没有戴珠串、挂护符，也不见有被鬼魂缠上的痕迹。
    黎云不放心，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察看。他还去了icu和太平间察看。
    医院里随时都有死亡，是最容易聚集鬼魂的地方。
    往常这种地方总是很“热闹”。有三院那样秩序井然的“热闹”，也有一片混乱的“热闹”。
    但自从饿殍袭击了人间的鬼魂后，这种“热闹”就消失殆尽了。
    黎云都没在医院里找到一只鬼。
    这个世界上，能在死后化作鬼，留在人间的，毕竟是少数吧？
    黎云这样想着。
    在过去积累下来的鬼魂都被清理了一遍后，人间再想有那么多鬼，恐怕还要等个几十年。
    楼道里的显示屏跳动了一下，时间到了六点。
    黎云的视线穿过水泥墙，望向了池鸿飞的办公室。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视线微微偏转，就看到了提着食盒和水果走进来的易心。
    池鸿飞很是惊喜地欢迎易心，还给易心介绍了自己的同事。那秃顶的同事很有眼色，打过招呼后，就借口离开了，只留池鸿飞和易心一对小情侣单独相处。
    易心铺开了食盒，十几道小菜摆了一桌，有荤有素，有鱼有肉，就连水果都有好几种。
    “这几盒水果给你们同事一起吃吧。”易心很是周到，还准备了很多果切。她给池鸿飞递了筷子，“鱼，我去了刺。排骨也把骨头抽掉了。你吃起来方便点，节省时间。”
    池鸿飞感激地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啊！这是我应该做的呀！你工作辛苦了。治病救人，是很重要的事情啊！”易心捧着脸，笑嘻嘻地说着，一脸崇拜地看着池鸿飞。
    黎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鸿飞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哪儿有治病救人啊！都是导师在忙。唉……”他想到了病人，又有些难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回来。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我就是在这边盯着……以防万一。”
    易心用力点头，又招呼池鸿飞赶紧吃饭。
    她也拿了筷子，但只是尝了几口，多数时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黎云一听就知道她在胡扯。她忙着偷偷练厨艺呢，而且他们那公司，老板带头，五分之四的成员不务正业，能有什么职场故事啊？
    让黎云意外的是，易心练厨艺的时候，竟然没错过他和李叔的对话。
    “……那小姑娘也是可怜。爸爸现在在坐牢，还不知道要怎么判。她妈妈带着她……”易心瘪着嘴，做出同情的表情来，“她给我们发私信，说梦到了人鱼。唉，才高中的小姑娘……”
    池鸿飞咀嚼着嘴里的排骨肉，诧异道：“还有这种事情？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易心摇头，“外面的人能帮什么呢？也就是劝劝她，看得长远一些。她还要高考，还有妈妈。爸爸已经这样了，她更要振作一点。他们家也不是缺钱什么的，那种外面的人能帮忙的那种麻烦。她爸爸也不是被冤枉的。”
    池鸿飞跟着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易心给池鸿飞夹菜，“你在医院里看到的肯定更多。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代入了。”
    池鸿飞笑笑，“我忙着写病历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代入啊？”他扒拉了几口饭，又看易心，“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呀。我肚子饿，一边做就一边偷吃了。”易心笑着，“你快吃吧。”
    池鸿飞用力点头，“你手艺真好。”
    “我还会做点心呢。早就想给你做了。结果你直接跑bj来了。”易心埋怨了一句，话题一转，“你是不是明天早上才下班？我给你送早饭来吧。”
    “你别忙了。我下班时候在食堂买两个馒头鸡蛋就行。值班一晚上，早上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反正都要吃，我给你做吧。你要搬到我租的地方来吗？就在隔壁，那边东门出去转个弯。”易心提议道，“总比你住这里宿舍舒服吧。能好好洗个澡。”
    池鸿飞羞赧地笑笑，“我身上是不是有味道？”
    易心摇头，“没有。就是有消毒水的味道。”又道，“我那边的床也是新买的。床垫、枕头都是好的。我记得你喜欢睡软一点的，对吧？”
    池鸿飞点头。
    黎云听着觉得不对。易心不光在这边租了房，打听清楚了池鸿飞和他父母的口味，连池鸿飞的生活习惯都问清楚了？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盯了池鸿飞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现……
    是在他追查其他事情的时候发生的吗？
    黎云早就知道自己那种盯梢不可能毫无疏漏，可漏到这种程度……
    两人难道准备同居了？
    黎云不安起来。
    他没详细了解过易心之前的感情史。亲眼目睹的那两次，都是不到同居，就发生了惨烈的死亡。就是普通情侣，走到同居那一步，也会遇到很多挫折：生活习惯的差异，柴米油盐带来的烦恼，积聚下来的琐碎矛盾……黎云的父母恋爱结婚三十多年，黎云都成年工作了，平日里也少不了会有抱怨呢。易心能应对这种事情吗？池鸿飞能应对这些吗？
    而且，同居，意味着易心要搬出金荣大厦的宿舍，要与更多的普通人接触，也会遇到其他非人的生物……
    黎云很快又想到了安抚自己的理由：金荣大厦的办公室和宿舍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在此之前，易心有一段没有遇到老板、没有加入公司的时期。她那时候还认识了杨仓教堂的神父等人。那会儿易心也没乱杀人。
    应该没问题的吧……
    黎云意识到自己这种不安的来源，不光来自于易心那满屋子的收藏品，还有她恋爱百分百失败的概率。
    黎云自己就不是什么运气好的人。真要运气好，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了。他不信自己能好运地见证到易心百年来第一次成功的恋爱。就连易心自己，恋爱的时候疯狂散发粉丝泡泡，可心底深处也是没报希望的。她那些恋爱气息只是对甜蜜恋情的满足，并没有对未来的期待――哪怕她每一次都非常用心地规划着恋情的下一阶段。
    池鸿飞没有黎云那么多复杂的心理活动。
    他只是稍一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那明天我先回宿舍拿点东西。”
    “好啊。你明天早上几点下班？”
    “太早了。”池鸿飞摇头，又问道，“你把地址给我就行。门锁是智能锁还是要钥匙？”
    “没关系啊。我早上习惯了早起锻炼。”易心说道。
    池鸿飞仍是摇头，“正好是你晨跑的时间。对了，你在这边怎么锻炼？这边附近车太多了，不太好跑步。我来这边也没了解过这些，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公园什么的……”
    易心开心地笑起来，“没关系。就当放假了。休息几天。”
    “锻炼停下来肯定很不适应。”
    “那我晚上回去查查吧。不行就看附近有没有健身房。”
    “医院有个健身房。我帮你问问能不能用吧。”
    “别麻烦了。你好好工作就行，不要操心我。我来就是来给你做后勤工作的。怎么好给你添麻烦啊？”易心拍拍池鸿飞的手臂，“快吃饭吧。之后说不定还有事情。”
    “嗯嗯。”池鸿飞赶紧吃饭。
    黎云听两人亲密的对话，已经麻木了。
    在他未曾发现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好像已经进了好几步。
    这种顺利的进展……没问题吗？
    黎云再次疑问，但也没有解答。
    易心等池鸿飞吃完，一起收拾了饭盒，又给池鸿飞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大大方方地被调侃了几句，就被池鸿飞送下楼。
    易心冲着池鸿飞挥挥手，步伐轻快地往医院出口走。
    黎云目送她离开，又看了看掩饰不住傻乐的池鸿飞。
    他能感受到两人的心情，至少在这一刻，两人就是单纯的恋爱，没有其他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