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才被公司外派到了瑶城,需要在这里工作一年。他就近租了一间老旧公房,房租不算贵,距离公司很近,周边设施齐全,只是房子装修很糟糕,还是好多年前的装修,家具也是多年前的旧家具,水管不是很畅通,洗澡时间一长,积水就会漫过脚面,隔音也不好,能听到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动静。
许宏才对这些小毛病是不在意的。
他经常需要加班,来瑶城一年,呆在租屋里的时间很有限,有限到他原本还想要让妻子周末过来团聚,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甚至想要退掉这房子,另和人合租,节省一些租金。
他真正需要的也只是一张床和一个洗澡的地方而已,租一间完整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完全没必要。
只是这念头只存在于许宏才的大脑中。
他实在抽不出空再去看房,也不可能另外寻觅合租者分担租金。
就这样住了两个月后,距离他调回老家,又近了一些,他就更懒得去换房子了。
不仅没时间换房子,许宏才也没时间和周边邻居的交流。加上他这两天正好加班,在公司里的简易床上凑合着过夜,根本没有回租屋,所以,他并不知道他隔壁204发生的事情。
他如之前一样,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回到租屋。
他没有注意到隔壁那家人没开灯,家里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当然,即使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奇怪。
他只是依稀记得204住了三口之家,202住了三个年轻人。说起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上班的时候和204的三口之家碰见过,也和202的三个年轻人打过照面。大家都是上班族,都一样在早高峰那个时间段上班,总有机会碰见。倒是下班时间,这相邻的三家很少见到彼此。
许宏才没有开客厅的灯,直接顺着阳台照射进来的月光,摸到了洗手间。
老式公房的卫浴没有做干湿分离,淋浴间就是个很浅的池子,拉一条浴帘,极为简陋。租房的时候,房东就说了,卫生间里原本有个浴缸,因为下水管道的问题,浴缸被敲掉,重新做淋浴间,但刚开工,房东就要搬去新房,这房子用来出租,那自然不用费心做个多好的淋浴间了。要不是时间上正碰到政府处理群租房,房东还想要将好好的房子给分割成小隔间,租给更多的人呢。
许宏才对于这淋浴间没有太多的抱怨。
他脱掉衣服,开了热水,将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水流中。
肌肉放松下来。
这舒服的感觉,让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嘭!
闭目享受的许宏才吓了一跳,看向洗手间的门。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而且听起来也不是在敲他的房门。
许宏才又放松了下来,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洗发水瓶子。
哗啦啦……哗啦啦……滴答……哗啦啦……
许宏才动作停住,抬头看向淋蓬头。
嗤——咕噜噜。
水管中传出空气声。
哗啦啦……
热水再次喷洒出来。
咕噜——
水又变小了。
许宏才皱起眉头,关掉水龙头,等了一会儿,再次打开。
咕噜——哗啦啦……
热水喷出,带着烫人的温度。
“嘶——”许宏才别扭地缩起身体,急忙抓住淋蓬头,又调节水温。
咕噜、咕噜噜……
水又没了。
许宏才的好心情彻底没了,心里骂娘。
这样的事情让许宏才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他家以前的老房子就是这样,热水器不稳定,供水也不稳定,时不时就会有洗澡洗到一半没水的尴尬事。夏天还会碰到断电的麻烦。
不过,这种烦恼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许宏才也没什么好办法,关掉水龙头,干脆拉开浴帘,不洗澡了。
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没用洗发水。
跨出淋浴间那浅浅的一层池子边沿,许宏才听到了滴水声。他回头看,发现淋蓬头中溢出不少水珠。他又按了按水龙头,确定关紧了,就不再管。
擦干身体,套上衣服。
嘭。
许宏才又听到了那种敲门声一般的动静。
他心中疑惑,扭开了洗手间的门。
哗啦啦。
淋蓬头忽然涌出很多清水,又像是患有支气管炎的老年人,剧烈咳嗽起来。
许宏才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外走。
要是真的漏水,就只能关掉水闸了。
他就要睡了,关掉水闸倒是不会给他带来不便。就怕水管有什么问题,需要修理。他可没有时间找人来修理,就是联系房东,也很麻烦。
房东之前就说,以前水管出过问题,说的时候态度也挺好的,直言要是水管再出问题,许宏才可以马上联系他来修……
咔嗤、咔……咔……
许宏才的思路被打断了。
指甲摩擦门板的声音让他感到奇怪。
他循着声音往玄关走。
那声音似乎不是从他门外传来的。
他凑到了猫眼前,往外看。
门口果然没人。
咔咔……咔……嘭!
好像是隔壁人家门口的动静。
许宏才这样判断着,就准备回房睡觉。
嘭!嘭嘭!嘭!嘭!
敲门声变得密集起来,那个敲门的人好像没了耐心,也像是意识到之前那种敲门方式无法叫开门。他用力敲着门板,像是在用拳头砸门。
咔——
指甲抓挠着门板,好似要将门板挠出印子来。
许宏才被吓了一跳。
伴随着那些声音,他房子的玻璃窗好像也在震动,门板跟着摇晃起来,如同发生了地震。
但这不是地震。
许宏才没有感觉到摇晃,房东留下那些家具杂物也没有摇晃。
滋滋——
洗手间的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一秒钟,又重新亮起。
洗手间内又有水滴落的声音传出来。
许宏才又惊又忧。
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来。
可能不是隔壁在敲门,而是楼下、楼上在用那种震楼器。
许宏才并不知道震楼器具体的模样。他只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人抱怨楼上人家蹦蹦跳跳,一直不消停,就有人推荐用震楼器。顾名思义,那应该是会引起房子震动的东西。
许宏才对这样的东西的质量抱有怀疑。
他呆在租屋的时间很有限,也不可能招惹什么邻居。
只有恶邻招惹他的可能性。
许宏才套上外套,怒气冲冲地打开门。
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闹出这种事情,他都不会忍气吞声。
何况,他家都这样了,门窗、水管、电灯都受到影响了,他不相信其他邻居会全无影响。只不过,还没人出头罢了。
许宏才决定早点解决这事情,也好早点休息。
他刷地拉开门,下意识看向楼梯,还在思考是上楼还是下楼看看,就听到那敲门声变得极其清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204的门口,一个瘦瘦小小、披散着灰白色乱糟糟长发、裹着一条破布的……人……正在用力敲门。
许宏才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青筋凸起的手,还有他手上发黄的尖指甲。
那个人好似没有发现许宏才,还在疯狂地敲门。
他敲门的节奏比之前更快了,门板明明摇晃个不停,却始终没有打开。
随着他激烈的动作,许宏才看到了他的脸。
那应该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很大了的女人。
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灰白色的,像是得了什么病,已经失去了视力。
她的表情狰狞,歇斯底里,随时有可能爆发。
爆发什么?
许宏才这样想着,发现对方的手按着门板,停止了砸门,眼珠子一动,看向了自己。
杀人。
爆发了,杀人。
许宏才打了激灵,不假思索退回到屋内,急忙关上房门。
咔吱——
许宏才听到了隔着门板的刺耳声响。
他屏住了呼吸,手哆嗦着抓住插销的链子,试了两次,才将插销插上。
嘭嘭!
敲门声传来。
许宏才倒吸了一口气。
看着锁好的门,他不那么害怕了。
他凑到了猫眼前,往外看。
他看到了一张凸出的脸。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被猫眼放得很大。
外头的老女人似乎正努力将双眼贴着猫眼。
嘭嘭。嘭嘭。
滋滋——
许宏才退后一步,看到洗手间闪烁的灯,心跳又开始紊乱。
他本应该怒喝一声,质问外面的疯子想要干什么,但他张不开口。
他本能地拒绝与对方交流。
许宏才找到了手机。
他想要报警的,但一个大男人,被个瘦弱的老太婆吓到,实在是有些可笑。这样报警,警察或许都不会在意吧?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危险。
刚才有关“杀人”的念头不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和对方面对面,可能有危险。疯子手里可能有刀。
但隔着门,能有什么危险呢?
他只是被骚扰。
许宏才想了想,还是给房东打去了电话。
房东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困意,“喂,谁啊?”
“我是租了你房子的那个,姓许的。”
“哦……哦!小许。什么事啊?水管裂了?”房东打了个哈欠,关心地问道。
“不是,是我门口有个人,有个老太婆在敲门。我就事先问一声,你这里是不是会有人找?要是你不认识,我就报警了。”许宏才说道。
房东很意外,“老太婆?我认识的老人都知道我搬家了啊。他们也不可能大晚上上我家找我。你说有个老太婆敲门?”
“嗯,都在砸门了。还有淋浴间的水管有些问题,电灯也有问题,我不知道是那个老太婆做了什么,还是出了故障。”许宏才顺口说道。
“电表是在外面,前几年居委给装了个外接的水管,那个应该是厨房的下水道……”房东一头雾水。
“哦,那我先报警了。她一直在砸门……”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敲了半天了!没人就别敲了!”
门外突然传来年轻人的暴喝声。
敲门声停止了。
许宏才愣住。
电话那头的房东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我隔壁……”许宏才喃喃。
那年轻人只喝了这么一段话,就停下了。
嘭!!
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用力砸上了门板。
嘭嘭、嘭、嘭嘭……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
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再次看向猫眼。
他门口已经没人了。
他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敲门声是从隔壁传来的。
隔壁202,也就是有三个年轻人住着的房子。
“好像是个疯子……”许宏才还握着手机,他对着手机说道,“我还是报警吧。她这一扇扇敲过去……”
房东连连称是,“可能是老年痴呆吧。那边小区老年人挺多的。你打电话报警吧。”
许宏才应了一声,挂了电话,转而报警。
报警很简单,警车来得也很快。
几乎是警车一到,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许宏才就发现那敲门声停止了。
警察敲了隔壁202的门,同时,许宏才的房门也被敲响。
许宏才没有马上开门,看过猫眼,确定敲门的是身着制服的警察,他才放下心,将门打开。
隔壁202的房门也开了。
两边一对上,就是同样紧张的面孔。
“你们报的警?两家都报警说有人敲你们房门?”两个警察将他们两家叫到了一起。
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先是敲他家的门,他家不开门,又来敲我们的门。”年轻人指着许宏才。
许宏才忙道:“不是,是先敲了旁边204的门,我开门看了,她看到我,就来敲我家的门了。”他冤枉得很,也很疑惑。他看向了隔壁204,发现204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你昨天不在家吧?”警察询问许宏才。
许宏才老老实实点头,将自己加班的事情说了,又心生疑惑。
“204都报警过几次了,说有人骚扰,还进了房子,把他家的人推下楼梯……我们之前出警,就敲过你家的门。”民警无奈道,又看着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问道,“你们都看到一个老太太?”
许宏才很意外,赶紧道:“对。你们来之前,还在敲门呢。你们一上来,她就停了。可能跑上去了……或者……”他的视线飘到了201室。
这家也一直没动静。
许宏才不知道201住了什么人。
说不定,201就住了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呢?
想到警察说的推人,许宏才就一股恶寒。
幸好他看到人后,赶紧躲回屋了。不然,不管是他被推,还是那老太婆“被推”,都是麻烦。
三个年轻人没了声,偷偷摸摸互相交换眼神。
民警立刻察觉他们的小动作,他们就跟小学生一样,乖乖站好了,也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问问201。”另一个民警说道。
201一被敲门,就有人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是个秃顶的老男人,看起来有六十了,应该已经退休了。
大冬天的,他擦着汗,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我有听到,还有,家里面电也不太对,电视跳了好几次,门窗都在震……”
这跟许宏才碰到的情况一样。
许宏才不禁点头。
那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小声道:
“我们wifi不是也断掉过?”
“电灯也跳过。”
看来三家情况相同。
秃头男人就看向了电表箱。
“这个你们要找电力公司。”民警可不会修理这个,不过,他们还是检查了一下电表箱,没发现被人破坏。
秃头男人好像对此不抱希望,民警检查的时候,他就低了头。
“啊——”一声惨叫忽的从楼上传来。
两个民警当机立断,冲上了楼。
那三个年轻人伸长了脖子看,互相推搡两下,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许宏才看向那个秃头男人。
秃头男人身后房门里走出个老阿姨。
老阿姨忧心忡忡,“怎么回事啊?我刚听到……是不是郑阿姨他们家……”
“不是,他们家不是前天就住到宾馆去了吗?”秃头回答,看了眼许宏才,“我们赶紧进去吧,别看热闹了。”
“真的是警察!”楼上突然传来大吼,“我开门前看了,是个警察!穿着你们制服呢!我一开门,就变成一个老太婆!马勒戈壁的!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
许宏才仰着脖子,慢慢长大了嘴巴。
嘭。
他急忙转头,就看201的房门被关上了。
那三个年轻人跑得倒是快,没顾得上关门,202的房门打开着。
许宏才的余光看到了202的房门。他突然觉得冷,他想到201那对夫妻说的话,又想到警察说的204报警的事情,越发觉得冷了。
他退后一步,摸到门板,想要回到租屋,将门牢牢关上。
吱呀——
许宏才看到202的房门移动。
房门像是被风吹动,缓缓地闭合。
许宏才却看到,那门板上有几根手指头。
粗糙、褶皱的皮肤包裹着手骨,发黄的手指甲扣着门板,慢慢将门关上。
咔哒。
整个二楼走廊就只剩下许宏才一个人站着,也只剩下他背后的门开着。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玄关。
他背后没有奇怪的东西。
他颤抖着握着门把手,将门拉开一点,看看门后。
门后也没有东西。
许宏才又看向关上的202房门。
说不定……说不定,202就住了个老太太呢?
说不定这是那三个年轻人和其他人开的玩笑?
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恶作剧吗?还很愿意花成本去做恶作剧。国外好像很流行一些奇奇怪怪的恶作剧……
许宏才胡思乱想着。
他听到脚步声。
那三个年轻人下了楼。
许宏才脸色发白。
那三个年轻人并未留意到他,走到门口,发现门关上了,三个人才焦急地摸起了口袋。其中一人这时候想起许宏才,斜眼看看许宏才,欲言又止。
穿着羽绒外套的那个年轻人摸出了钥匙,“还好钥匙在口袋里。”
三个人松了口气。
他们将门打开。
许宏才忍不住往那里看了一眼。
他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警察这时候也下来了。
他们没能找到那个老太婆,大晚上的,要排查整栋楼,也不太容易。
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是报警人,四个人都没什么事情,楼上那个也只是受到了惊吓,还根本说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民警也就准备先离开了。
“……注意安全。你们要再看到那个老太太,直接报警。打我们派出所电话也可以。我们会跟你们小区保安说的,让他们盯一盯监控。你们进出也小心点。那个老太太可能……”民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露出一个表情来,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都能看懂,“我们也会跟你们居委会说的。”
许宏才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民警离开,那三个年轻人抱怨着进了屋子。
走廊里又只剩下了许宏才一个人。
他呆站了一会儿,才进了房,关上门。
他看看卧室。
租屋的两间卧室都与隔壁202相连,两间屋只有一墙之隔。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从卧室里抱出被子,干脆在沙发上躺下。
他没睡着。
房东打来电话,询问后续情况。
“……那个,我想问一下,”许宏才纠结着,问道,“楼里面,隔壁204,是不是,有人死过?”
房东惊讶,“你怎么问这个?你问这个……呃……”
“是死过人吧?”许宏才笃定地问道。
“是死过。我说过的,房子是老房子,见了很多年了,现在就有不少老人……204是他家老太婆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房东答道,顿了顿,“那个屎老太婆,活着的时候就挺……挺喜欢搅事情的……”
所以,会做出半夜砸门这种事情,还有推人下楼,也就不奇怪了……吧?
许宏才茫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