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英不知道王怡秋家的上等香烛是从哪儿买来的。但在瑶城,只要提到香火,提到供奉祭拜,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观音庙了。
黎云至今没去过瑶城的观音庙,并不清楚观音庙的情况。
宋英英是山南人,虽然“落户”在瑶城很多年了,行动范围却局限在三院,也没去过观音庙。
两个鬼都不知道观音庙的情况,上了楼,询问王怡秋这第三个鬼,得到的答案是相同的茫然。
王怡秋一个年轻小姑娘,顶多听长辈提到观音庙,自己是一次都没去过。
“……哦,小时候去过,上小学之前。”王怡秋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是有一年,观音庙开了元宵灯会,我爸妈带我去了。”
她对此全无印象,看到父母拍的照片,也记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那时候她真的太小了,而且听王升和黎菁菁说,那次元宵灯会光看到人头了,大大小小的花灯都没机会看仔细。那之后,他们家就没去过观音庙了。
“家里的香,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买的……是因为这个吗?”王怡秋看看自己遗像前的香,慌张地问道。
“有这个可能。可以先灭了吗?”黎云问道,“我想看看那些鬼的反应。”
王怡秋答应下来。
她自己还无法很好地使用鬼魂的能力,这事情只能由黎云代劳。
黎云这段时间以来,不光对自己的能力运用娴熟,还适应了目前这具属于鬼的躯体。
香熄灭了,那气味却没那么快消散。
“他们只是想给我最好的……”王怡秋喃喃说道。
宋英英搂住了王怡秋的肩膀,“没事的。那些只是孤魂野鬼,不会做什么的。”
王怡秋的身体轻轻颤抖,“可是,他们会吸引来那种东西吧?上次那个东西……”她想到之前见过的可怕生物,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惊恐。王怡秋更害怕那样的东西出现在小区中,会伤害到她的父母。
“你去看过你那个小侄子吗?”黎云忽然问道。
王怡秋抬眼看向黎云,点点头,“上周才去看过,就远远看了一眼。他没事。他家那边的小区也没有这么多鬼。”
王怡秋这样说着,视线落在了已经熄灭的香上。她此刻也觉得问题出在这上面了。可能是这对鬼有着吸引力的香,将孤魂野鬼都引了进来。说不定还有上次史老太大闹一场的因素在。两种因素叠加,才叫她家这儿的小区变得鬼影森森。
“观察一阵吧。看看那些鬼会不会离开。”
“如果没有呢?”王怡秋迫不及待地问道。
黎云沉默了一会儿,“那只能看看白无常那边有什么办法了。”
他话音落下,便听到一声沉重的落地声。
黎云转头,看向站在阳台上的易心。
“你守在这儿吧,我要回去了。”易心不耐烦地说道。
她能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已经出乎黎云意料了。
“你要回公司?”黎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易心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他还没回瑶城呢。”
易心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目前的那位医生男友。
不等黎云再说什么,易心就开了窗户,化作一只小蝙蝠,一跃而出。
冷风吹进室内,吹得窗帘飘荡,贴在窗玻璃上的剪纸没有完全贴合玻璃,便被风吹得扑棱棱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被这寒风给撕碎了。
黎云忙去关好窗户,又轻轻将那鲜红的剪纸给抚平了。
“以前都是我贴的。”王怡秋开口道。
黎云和宋英英都看向王怡秋。
“我小学的时候在学校兴趣班学了剪纸。”王怡秋笑了笑,“从那以后,我就每年都给家里做窗花。我还挺会做这个的。一直到高中……”
并不是到了高中,家里就不让她做了,一心只求她读书、高考。而是王怡秋到了那个年纪,懒得去做这些了。她自己不愿做了,王升和黎菁菁也就没提,直接在附近杂货店里买了机器生产出来的各种窗花。
她家里过年,王升和黎菁菁总希望家里年味多一些。前几年瑶城没有禁燃烟花爆竹的时候,王升总是会准备好多的烟花和鞭炮。初五迎财神时,王升在楼下掐着时间点鞭炮。烟花则早在除夕夜就被她和她的小侄子黎云给放光了。
高中开始,她没有再剪窗花,瑶城也禁燃烟花爆竹,家里的年夜饭不用黎菁菁等人忙活,而是改在了饭店吃……所剩不多的年味就是杂货店这些复杂又粗糙的窗花了吧。黎菁菁乐此不疲,经常跑很多小店去翻找好看的窗花,也会在淘宝上看好久,寻找有新意的春联、对子、门神、年画……再有,便是给一家老老小小都买上一身红色的新衣服了。
再如何努力,对于他们家来说,这一年年安静的春节都有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今年,家里的团圆饭甚至还要少掉一个人。
要少了她……
王怡秋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在这种时候,她越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小秋……”宋英英抱住了王怡秋,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
她也被王怡秋勾起了回忆。
许多年不曾去想的除夕团圆夜,浮上了心头。
她家里没了她,但多了两个新成员。
今年,她家里一切都会好的吧。
而王怡秋家,即将第一次度过没有王怡秋的春节。
黎云原本没多少过年的愁绪,这会儿也受到了两个姑娘的影响,有些伤感。
他的意识有些飘散,又一次感觉到了这小区里怪异的气氛。
活人们喜迎新春,对于鬼魂来说,只会感受到孤独。
※※※※※
马嘉怡也觉得孤独。
她是不承认这种孤独的,却在想到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时,不禁心烦意乱。
她总是将手机拿出来看,如同切换频道、浏览影库一般,不停翻动着手机上的内容。
她没看到自己期待的消息,就将手机扔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又重复刚才的行为。
史娟像是没发现马嘉怡的古怪,笑着问道:“马小姐,就要过年了。我除夕到初三都不能来,其他时候都空着。你过年是住在这儿吗?要做饭吗?过段时间,菜都要不好买了。你看有什么需要的……”
她的问话被马嘉怡阴沉沉的眼神给打断了。
“知道了,不要你准备。我年二十八就飞去海南,在那边过年。过了正月再回来。你正月前一天来大扫除。”
史娟忙答应下来。
“饭菜也不要你准备了。”马嘉怡又道。
过了正月,经纬就有空了。他已经定了欧洲十日游。她从海南回来不到两天,就又要飞走欧洲了。
马嘉怡想到此,心情一会儿明媚,一会儿又沉了下来。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手机通讯录上。
过了一会儿,她选中了一个联系人,拨出号码。
电话的嘟嘟声,让马嘉怡心情紧张。
没等接通,她就听到了机械的提示音。
马嘉怡知道自己的号码还是被拉黑的,顿时暴怒,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气哼哼地进了卧室,高声叫道:“史娟,帮我放水,我要泡澡。”
史娟本在打扫卧室,见状只好马上应声,转去了浴室。
她给按摩浴池放着水,又打开旁边的储物柜,看着那玲琅满目的浴盐、精油,有些犯难。
“用玫瑰浴盐。再撒点花瓣。”
卧室里传出了马嘉怡的命令。
史娟不再思考,直接按马嘉怡的吩咐准备了一池子温水。
马嘉怡这时候也穿着浴袍进来了。头发被盘了起来,脸上的妆却还没卸。
史娟至今没见过马嘉怡素颜的模样,似乎就是睡觉时,马嘉怡脸上都带着妆。
“好了,你出去吧。打扫完你就可以走了。”马嘉怡抬了抬下巴。
史娟答应着,退出了浴室。
她觉得马嘉怡就是那种被宠坏的富二代,傲气十足,娇气十足,但要说坏心,估计是没有的。至少,马嘉怡对她是没什么坏心的。马嘉怡大概都没将她当成是一个“人”来看。
史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以前给一户带小孩的人家干过保洁,那小孩子毫不带恶意地欺负人,而他父母在旁笑着说“不可以”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侮辱人。
马嘉怡给钱大方,活也不算多,虽然挑剔,但史娟自觉完全能应付马嘉怡的各种要求。
最重要的是,马嘉怡给钱大方。
史娟这么想着,手上动作勤快了一些,想早些做完这边的活,能有时间去旁边的商区逛一逛,筹备要带回老家的年节礼物。
儿子会在除夕那天的早上开车来接她,她今年不用提着行李坐高铁,也就能多带一些东西回去了。
除了给几位老人的东西,还有给儿子、儿媳妇的,给小孙女的……小孙女今年都要念初中了,不能再买小孩子的玩意了。上次和儿子通电话,他还提到小孙女已经大了,他们夫妻两个准备再要个孩子。小孙女说想要个妹妹一起玩,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再养个孩子,开销可不小。马嘉怡这边……
史娟正盘算着,就听到浴室传来一阵水声。
那水声,不像是马嘉怡随手撩动发出的声响。
史娟心头一跳,想到自己过去照料过的一些老人,急忙跑去了浴室。
她在浴室门口刹住步子,隔着磨砂玻璃叫道:“马小姐?”
浴室里半晌都没动静。
正当史娟要开门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马嘉怡沙哑的声音。
“是你……”马嘉怡的声音如释重负,却又猛地拔高,“你在外面做什么?”
“我刚听到声音……”史娟回答,也觉得自己刚才神经过敏了。
她现在负责的两家,一家是马嘉怡这边,马嘉怡是个身材匀称漂亮的年轻女性,另一家是一家三口,父母都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念大学,也是正值青春的年纪,身体健康。这和她过去服务的有老人、小孩的家庭截然不同。
史娟含糊的回答,让马嘉怡打断了。
“我说过了,你打扫完就可以回去,不用特地再跟我说。”
马嘉怡似乎根本没听史娟的那一句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史娟也没再解释,答应一句,就离开了。
磨砂玻璃上的身影消失了。
马嘉怡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到了浴池中。
按摩的水流冲击着她的肌肉,让她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她最近压力太大了,精神紧张……年年这时候都是如此,她情绪不好,身体也各种不舒服。
按摩水流让她稍稍缓解了焦躁的情绪,水温和香气也让她的表情舒缓下来。
浴室门口又传来了走动声。
马嘉怡有些气闷地睁开眼,看向那一整面的磨砂玻璃。
这个史娟,干活干得好,性格似乎也不错,就是话太多了。也不知道史娟哪来那么多的话。不是找她问东问西,就是向她推销自己的服务。
再这样下去,她又得重新找保洁和做饭阿姨了。
马嘉怡刚想开口喝斥,就看清楚了磨砂玻璃上的人影。
纤细、修长的身体,一点点向上延伸,就好似一个苗条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了浴室。
她有着一头垂腰的长发,那发丝随着她款款走来的身影轻轻摆动。
马嘉怡看呆了,直到对方几乎贴到磨砂玻璃上,在那上面留下墨黑的影子,她才感觉到自己发僵的脖子。
她此刻正仰着头,看着对方顶到门框的身影。那顶天立地的身影要有两米高,宽度却只有那块磨砂玻璃的三分之一,整个人细得畸形。
那绝对不是史娟。
马嘉怡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水温降到了冰点,打在身上的水流也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入她的皮肤。
她吓得不敢出声,只死死盯着那个人影。
外头的那个怪人好像正贴着磨砂玻璃,想努力看清浴室里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它退后几步,身影慢慢缩小。
畸形的黑影变淡了,同时也变得正常了。
马嘉怡想到了自己修改照片时调整那上面物体尺寸的过程。
纤细漂亮的身影落在磨砂玻璃正中。
明明看不到对方脸上的五官,马嘉怡却觉得门外的那个人对她笑了笑。
她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人影没有再后退,而是像落入水中的墨点一般消失了。
马嘉怡的牙关这时候开始打颤,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她蹑手蹑脚地从浴池里站起来,扶着瓷砖,跨出浴池。
轻微的水声让她神经紧绷。
她想到了史娟刚在门口说的话。
先前没听进去的回答,这会儿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史娟是听到她的声音才过来察看情况的。
那在此之间,她一睁眼在磨砂玻璃上见到的人影根本不是史娟!
她第一次看到的影子也不是那纤长的怪异女人,而是一个……
一个蜘蛛一样趴在门板上的孩子!
马嘉怡想清楚这些,身体晃了晃。
那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马嘉怡恐惧地想着,继而联想到了自己那天在阳台上见到的白裙女人。
那个白裙女人也是那么瘦,瘦到风一吹就会飞起来。
那不是她的错觉,她恐怕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马嘉怡更恐惧了,急忙套上了浴袍,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水,就快步走向了门口。
她握住了门把手,慢慢扭开了门把。
外头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也不见一个人影。
马嘉怡开门出去,没看到史娟的身影,也没再见到那个奇怪的女人或孩子。
她吁了口气。
“马小姐……”
“啊——”马嘉怡尖叫一声,猛地转身,就看到了面色发白的史娟。
“你……你!你走路不出声的啊!”马嘉怡怒道。
“我……”史娟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和地上柔软的地毯。
她想走路发声,那得跺着脚走路了。
“你还没走?”马嘉怡问道。
“刚准备走,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浴室需要我收拾吗?”史娟很主动地说道,又低头看了眼马嘉怡这一路走来留下的水渍。
马嘉怡看看史娟,“你刚在房间里,有看到什么吗?”
史娟迷茫地回望马嘉怡,“看到什么?”
马嘉怡垂下眼,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马小姐,我记得你经期推迟了吧?”史娟忽然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之前为了给马嘉怡做饭,问了她的饮食习惯和生理周期,还问了她的疾病史和健康状况,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架势给马嘉怡制定了食谱,一上来就体现出了她那张营养师证书的价值,好像也是要证明她比前两位做饭阿姨要价更高是物有所值。
马嘉怡回答的时候并无隐瞒,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顺便将私教给她开的食谱一并交给了史娟。史娟还给她解释了健身教练开的食谱和她开的食谱为什么有区别。马嘉怡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是推迟了。”马嘉怡此时依旧是不在意的态度,“我每年这时候都这样。”
“哦。”史娟也没细问,“那我这几天准备的饭菜就清淡一些吧。”
马嘉怡点点头,“行了,你去收拾吧。”
这么说几句话,马嘉怡的心情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等史娟收拾好浴室,正准备告辞离开,马嘉怡叫住了她。
马嘉怡犹豫了一会儿,“你这两天睡在客房吧。我晚上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你。”
史娟愣了愣,“这样……”
“我会加钱的。我知道你还在另外一家做,那边退了。先这样做到过年。那边给你开多少钱,我这边补上。”马嘉怡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史娟听到这话,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