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伤感了,怀揣着思念的心灵,总是易于孤寂而感伤,在它捉摸不清的时候,内心的凄切即便自己也无力品尝,它就像异世的召唤扣人心弦却难以追随。每逢夜幕降临,断桥下总有一颗孤独的心,他聆听着西湖的水声,寻望着暮色深处的倒影,紫色风衣卷起迷惘的身形,沿着湖边漫步许久,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改变了方向。
凤,漂泊在异域和故乡之间追逐记忆的灵魂,落寞吗,感怀心事吗,潜意识里究竟还有多少封存的光芒,阻不断这寻觅的脚步,朝向那遥远而又逼真的错觉,再长的路程也要走下去,那是从诞生日开始就已疏远的距离,那是随着感悟逐渐逼近的距离,那是抵达目标之前凄凉而又温暖的距离。
悠长的莫干山路,凤在前进,披着红日的余辉,深紫色风衣裹着内心的沉默轻淡飘展,就像压抑在他心中的五色的呼唤,倾泄而出的却是心潮澎湃的红与外表凄凝的紫,异样单调,异样深沉,踏着稳重而疾快的节奏,漠然走着覆灭之前的世间路,心里仍有轻淡的回忆和深重的畅想。
真爱,是意气相投的欢愉,是至死不渝的承诺,还是无法释怀的激情,是快乐的印记吗,是痛苦的伤痕吗。回到过去,总能忆起点点滴滴,真爱伴随着幸福感易于脱口而出,象征着珍贵的心灵记忆和情感羁绊,迷醉着自己,也迷惑着别人,当爱一次次来临,当呼吸脆弱又危急,恍惚的爱,纠缠的爱,因错乱的爱而将真爱抛弃,因迷乱的爱而抛弃自以为是的真爱,接受随缘的爱而重塑为真爱,直至遗忘初始的爱……究竟什么才是真爱。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点值得寻觅的爱,在它结束之前定将爆发出璀璨的光焰,那是私心的秘密,也是蛊惑人心的手段,挥不去,扯不断,无法放弃的直觉,只有接近消散的灵魂渴望揭开的谜,在他真正苏醒之前其实从未想要安眠。
寂静的莫干山路,凤在前进,带着异世的问候和困惑的气息,舍弃了一身天堂的安乐与荣耀,孤入行将崩溃的人间地狱,究竟值得他做什么呢,在那份困扰他的错觉彻底解释清楚以前,他始终无法猜透,就算像个幽灵一样茫然飘浮,只要前方还有微弱的爱的牵引,他的脚步便永不能停息,但若世界溃灭,他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
他需要追赶,追赶这所剩无几的时间,在一切覆灭之前找到自己的答案,否则他可能永远失去解脱的机会,失去猜想的结果,那个他苦苦追寻的谜底,究竟是否就是他的爱。也许毁灭意味着真相的浮出,不敢想象当世界消逝之后,他索要的结论会不会赫然呈现在眼前,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更将义无返顾朝着那惊天动地的结局进发,尽可能接近灾难前的最后一刻、最后一地,他要看清其中的奥秘,只有临近才能获取。
这需要何等的勇气,一个人,为了找寻他心中的秘密而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勇敢而已,他必须和外界做斗争,和自己做斗争,为了不放弃,一旦放弃就会结束,一切宝贵而脆弱的东西往往都是如此,在心底挥之不去,在眼前稍纵即逝,要么无从亲近,要么被失手打碎,放手是一个多么轻易而又艰难的动作,是徘徊挣扎的心路历程,反反复复也不能改变真实的愿望,无从放手,终将抛弃现实为虚存而活。
凤的心思不断交织,又不断趋于平静,他想好了该怎么做、该怎么想,如同襁褓中的婴儿第一次用感官接触世界,而他要使用的是直觉,一种恒久的直觉,尽管它曾经变作为错觉或者将要永久成为错觉,但以惟一的直觉而存在,他只能相信它,也必须坚信它,因为这份直觉从一开始起便已牵引着他的生命和灵魂向前进,并且必将带他走入最后的禁区,那个禁区就是直觉的终结点,也是他所要突破的意识的极限,如果那是错觉,他必将被引导至一个终久的误区从而不得回返,如果那是真实的导向,那么他也走到尽头了,他的意识与存在将面临着觉悟,而后消亡。
步入绝境的人,心神迷惘而又心境豁达,明知前途只有一种可能,却始终做出了太多错误的抉择,而今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仍旧会对曾经朴素的寄托抱有一丝幻想。那些曾给予人温暖意念的情感,也曾是活着的勇气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假如一切都能顺和人意,或者遭遇挫折之后也能获得原有的幸福,陶醉其中,大概会让人忘记过多的奢求,甘愿终此一生。然而命运偏偏会捉弄虔诚的灵魂,叫它们抱有希望,令它们看见梦想,促使它们舍尽自身的真心,最终只与幸福感擦肩而过,甚至不能留下一点可怜的印记,疲惫的灵魂在溃败中沉默,在沉默中黯然编织自己的命运。
凤,早已脱离了痴迷与伤感的人,只不过对残余的记忆还有惦念,无法忘却那些曾由温馨与快乐织绊的感触,即便都已消逝,但过去长存于心,现在回味起来仍有点滴感悟。尽管不可能再对逝去的记忆另加修饰,他依然会在宁静之中想起点什么,某种视听,某种体温,甚至某种香气,对他来说这些感觉变得十分幽淡,这都是在很久以前十分浓烈而被他接连错过的感觉。他的心情仿佛渐渐起于波动而收于静止了。
空空的莫干山路,凤在前进,似乎剥离了世间的烦扰,宽阔的马路上只有一个人的萧萧身影,紫风衣微拂翻卷,倾吐着黄昏凉气,拍打着荒凉道路的烈烈火焰,从漫地残片当中走过,弹起黑灰弥烟。落日火红凄凉,紫蓝的苍穹坠降凝重的冷,潮气吹打着他的头发,催促着他的脚步,天顶暗幕隐隐绰绰加速掩来,夜,就在眼前了,无常冷却的心的境界也接近了。
凤,进入角色,因而心情冷落,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新近发生的事情也变成久远的回忆,一个人决然不会感觉到,他每时每刻都在创造过去,也许直到将来才会想起,那些朴素的美感仍有值得回味的余地,当它们与更古远的潜意识相互重叠,熟悉的感觉却是一样的,甚至分不清先后,分不清到底是现在创造了过去还是过去创造了未来。
凄凄的莫干山路,凤在前进,古老的情绪并非是对思维的挽留和局限,当恒定而真挚的感动成为一种情结,它会在遥远的时刻真正闪现,不再寄宿于既有的失落的瞬间。凤默然行进,残阳的光热尽了,夜幕的冷色侵袭着紫风衣,空远的脚步声回荡在大街小巷,那节奏宛如幽沉的雷鼓,音色却飘逸变幻,贯如流水,轻若浮云。街面上渐渐起了薄雾,寒冷、宁静、缥缈而揪心,孤身雾中穿行,更显浓重的紫风衣颜色,凤的呼吸轻静得就像消失了一样。
离开可可不知有多久了,再也没有留给她音讯,凤心知此行一去不复返,纵使心怀愧疚也无法弥补。可可的善良注定了她不会有任何怨言,她所给予的祝福定会伴随凤走完未知的路程,她就是这样一个让凤感到心暖的妹妹,就像热泪的滋味。假如在凤结束使命之后还能有明天,他希望回到可可的身边,那样的话,彼此都不再孤单,也许将成为凤永远的慰藉。
记不得与可可在一起度过了多少时光,凤的印象里,她不再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她长大了,也成熟了,她懂得怎么照顾自己,更对哥哥有着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时常喜欢唱歌给凤听,最熟的一首曲子叫做thankyouforeverything,她的歌声是美妙而又单纯的,洋溢着欢快与感动,所盛载着的不仅仅是祝福,更多的是对凤的一份眷恋和一份担忧。
凤的忧郁一直都没能改变,即使在可可身边也难以开怀,他本以为能够将心交付给妹妹而后忘记一切,但终究不能如他所愿。他不快乐,他无法欺骗可可,也无法欺骗自己,命运驱使着他暗无天日的内心世界只能允许感伤的存在,迫使他背弃天堂,归附地狱,置身于深重的灾难。可可的歌声曾经平息了他的无数次怨念,他在愈合的创伤中觉醒,对妹妹的真诚感到恐惧,因为那一次次冲动的邪恶的挣扎几乎都杀了她……
如果杀了可可,凤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可可心灵的纯净和外表的真美能够相提并论,她表里如一,这世上纯洁的女孩已经不多了,能用真心救赎世人的更少,是可可教会了凤屏弃憎恶,给予了他信任与坦诚,让他看到了一颗真挚的无须猜疑的温柔的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凤只得怀着一份浅淡的感恩心情离她远去,在接受了她的恩惠之后再将她抛弃,这看起来似乎很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残忍,将孤单的感伤同时留给两个人,离别之时妹妹的歌却一直隐隐在唱,那是长长的挽留,也是深深的祈福。凤不敢想象可可现在的状态,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牵挂多一点,犹豫也就多一点,凤的心里不想再有什么舍不得,在他抵达目的地之前,他会把可可的爱保藏起来,像可可希望的那样善待自己,善待这个即将破灭的世界,让一切永远不受伤害。
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和从容,除了他必须得到的东西,他不会为其它事qing动心,也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兴趣,包括对待这世间流溢的恨与泛滥的爱。他的神志是深沉的,心志是清澄的,看待外物的眼光虽散发着宁静的冷,却深透着朦胧的暖。男人一旦懂得了真正的温柔,身心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清冷的夜色,路灯初亮,不见月光,宽整大道笔直伸向前方,远近群楼隐隐矗立浸没在云端,昏暗的云气低沉而深远,释放着冰凉的潮气,透出森严的凄感,冷风在这凝重的氛围里放荡流窜,渲染出一种幽静哀怜之美。心跳着,缓缓叹息,想要呵护这世界的每一寸空间,时间却在悲叹中流逝着点点滴滴,似在流动,仿佛又被禁锢,无法猜透它的深邃,无法抹清它的黯淡,惟有脚步得以自如,行进在凝滞的凄凉时空不知疲惫。
凤更加清醒,心里没有了复杂感觉,知觉变得敏锐,他聆听着足音,触碰着静夜的温度,乌发轻拍落于肩、顺着紫风衣飘滑散开,神形洒脱。他的身体吸收着充足的寒冷,放射着微弱的热量,无心被周遭的环境感染,却也无意改变自己的境遇,在暗与明之间穿插,沐浴着昏黄的灯火,浸渍在一片凄迷的雾景,销声匿迹。
天空依稀闪烁星光,蠕动的暗云渐渐遮住了天幕深蓝色的背景,世界在混沌之中骤然冷却,只有城市残余灯光的映照庇佑着一片微存的人间景象,废墟的寒冷和死寂代替了万家灯火的温暖。承载着千年历史的都市,无数次得以保护的家园,如今不得已被抛弃了,人类的无奈与恐慌被推向极点,人远没有征服这个世界,人依然必须面临毁灭性的打击,这与人完美向往的付出是背道而驰的,这就是缺憾。
人必有缺憾,生命的缺憾可以弥补,生存的缺憾却足以毁掉生命、毁掉一切,不留痕迹,没有补偿,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正如死亡或早或晚的来临。缺憾往往被看作微不足道甚至是可以被忽略的盲点,即使无时不在,无处不存,却也能被视而不见,这正是缺憾存在的根本意义,因而它的扩大与累积势不可挡,当缺憾趋于完整,便是颠覆过程的完成,预示着突变,意味着自动彻底的地覆天翻!
古老的城市在阴云淡雾的压抑中暗暗呻吟,没有霓虹的装扮,没有音乐的调剂,没有车流的穿梭,仿佛恢复了久远的单纯与宁静,毕竟拥有千百年的雕琢与超现代的作品,回到了古朴的静谧一刻,保留着恢弘的建筑体系,夜空下的城市默然焕发出惊世骇俗的魅力,宛如茫茫世界的重心,即将以此模样沉寂下去,直至成为一颗恒星般的化石。
恬静的灯光指引着莫干山路向前延伸,遍地点缀着晶莹的碎屑,些许寒风作怪,空廓的大街上“啪、啪”地响,似乎是风吹动了路面堆撒的碎片,清脆的回声在薄雾中显得明晰却又朦胧,隐约渗入了脚踩玻璃发出的奔跑声,于是从街道一侧高楼缝隙间传来渐渐清晰的追逐的足音,以及脱颖而出突然增强的女孩的哭喊:
“救命……救命!”
幽深的小径里群魔乱舞,挣脱了一个粉红魅影从两座超高层建筑物底端狂奔而出,远近的街灯立即打亮了那一身撕裂的红衣和扯散的黑发,破溅的惧泪喷出荧荧碎光,像一阵冷雨洒向街面,伴随着凄惨的哀号发疯一般冲向光明的大街中央,仿佛极力闯入安全地带,却在杳渺凄寒的路上恍惚旋转,绝望的热泪变成了呆滞的冷泪,瞬息之间,她奇迹般地看到了灯光聚焦下的深紫色风衣。
“救命……救救我!”
女孩声泪俱下地跪倒,猛然阻断了去路,紫风衣并不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却对于自己的停步产生了小小的惊讶。这个惊恐过度的女孩,她几乎穿透了紫风衣的厚度、抓破了他的肌肤,她像个乞丐那般用极其渴求的眼神凝望着他的眼睛,涓涓的泪水并不是在索取什么,而是想要相信什么,她奋力克制着哭吼的冲动,为的只是换取一点信任、怜悯或是庇护,显然她在绝境之时顺其自然表达出自己全部的信赖,哪怕是最后一次错误的躲靠,这份信任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默默打量着女孩抽搐的神形,紫风衣从她激切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冷淡的自己,纵使黑色的手套也浸染了女孩清澈温暖的泪,他依然感到身体冰凉而平静,因为心不再受感染而躁动,他果然是做到了。倾听着女孩微急的呼吸和哭泣,安详地俯视着她虚弱的面孔,紫风衣嗅到了一股滋扰的气味,那是随女孩追赶而来的猎奇的影子,寻声望去,楼下街边飞快跟出一群嚣张男子,跳蹿到了明处,他们不紧不慢,朝着丢落的目标围了过来。
“小姐,你的裙子掉了……天这么冷,让我们帮你穿起来吧——”
他们用淫恶恐怖的笑威慑着紫风衣身边的少女,像地狱底层的魔鬼泯灭了人性,他们在灯光之中暴露出醉醺醺的丑态,像饥饿的狼示着利牙、流着黏涎,瞠着赤红的眼睛,吐出香烟,扔掉酒瓶,像探照灯一般捕捉着少女的粉红身体,他们的眼里只有这一种能够被征服的颜色,因为他们不再是毫无忌讳的流氓。
“救救我……求您了……”
少女跪躲在紫风衣身后瑟缩着,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保护,也把那静滞的紫风衣当作唯一的屏障,她小声抽泣着,大口地喘息,紫风衣是如此的安静,以至于少女像在掩耳盗铃,她感知着追逐者的临近,那些豺狼仿佛马上又要撕烂她的躯体,他们隔着紫风衣对她嘶吼,那些用烟酒麻痹自己的丑陋男人,试图再将腐烂般的臭气灌进她的口鼻,还要羞辱摧残她的精神。她抑制着身心的崩溃,在冷漠的紫风衣后面打颤,静悄悄地流泪,冰凉的泪水在冷空气里像要凝结。不知不觉间,异常寒冷,阴冷的夜幕,随着寒风加剧渗透出了深红的色彩,像一条条燃烧的银河划破星空,如地狱之火,阴寒逼迫人心,使那些哆嗦的腿脚畏缩不前,仰望天穹的红眼顿时惊变。
“出现了!又出现了!快逃啊——”
混乱的人影踢踩着碎裂的酒瓶,惶恐的眼神快要崩裂,他们疯喊着逃窜着,魂不附体,顶着深红色夜空,像在湍急的血流里挣扎,阴森悲惨,直到退回黑暗的小路里,全都不见了踪影。血染的夜色透过灯雾笼罩着大街,一片寒冷与死寂,惟有那深埋在紫风衣下的泪脸脱离了恐惧,渐渐发出激颤温热的少女的呼吸。
“谢谢您……谢谢!谢谢——”
她泣声跪趴在布满碎屑的冰凉路面上,茫然无知地磕着头,任由手脚被扎破,伤痛却在泪与血之中无尽地释放,她解脱了,她对于生存的渴望正如她盼望摆脱肉体的束缚一样强烈。她惶惶失神地走了,滴着鲜血、挂着惊惧憔悴的面色离开了紫风衣,朝着紫风衣原先走过的路拼命地跑了,无法知晓她还能跑多远,可那不是紫风衣所要去的方向。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穿越时空的深红星光映照着大气层,如血光浸渍,看样子缺憾灾星临近在即了,紫风衣遥望着暗红的天际,目光里透出隐忧:流离失所的心灵,究竟还能跑多远……
目送着少女消逝的背影,紫风衣漠然转身,继续前行,步子却轻缓了许多。仿佛是意会到了什么,他不想再追赶时间了,真的没有必要了,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的准备,这使他感到放松。冷气推动着地面上散逸的白烟,灯光掠过,前面是十字路口,雾中隐隐约约响起车轮与引擎的声音,朦胧的灯光开始发白,渐显明亮刺眼,被冲散的雾色里浮出了一团温暖醒目的红色标记,稳稳地移动着靠近着,直至形成一行鲜红的“kiss”驶进了紫风衣的视线。
“和睦新村到了,请您下车——”
轻柔和暖的女声穿透寒冷的夜色,安静地停靠在路口,缓速敞开了车门,这是k155次无人驾驶线路车,崭新的流线型车身,明净的玻璃窗和金属外壳,很难想象它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公交车。“kiss”的更新换代见证了这条古老大街的繁荣,新款车型才刚刚投入运营而已,漫长的莫干山路却不再有行人的踪迹了。空载的“kiss”轻轻合上车门,稳健地启动了,像一艘静静漂泊的船,从紫风衣的身旁驶过,吹起暖流,澄清了他的视野,也触动着他的心。
和睦新村,不是“kiss”的终点站,却是他来杭州的最后一站。
和睦新村划分为旧式花园住宅区与新式高层建筑区,由莫干山路和登云路交汇点分隔相对。新区临街可见层层的超宽落地玻璃与豪华阳台,排列整齐而阔气,名贵肃穆宛如一座帝国,很难不被其吸引而产生联想,以此对比观望,看不到旧区的全貌,那里显然失去了很多光彩。旧区是统一的六层宅楼,从一个老街口进入,街的两旁是相邻的杂货店,道路及四周堆满了纸屑和残食,没有路灯,幽深的路径在密集的楼房与风景树之间纵横交错,偶有光晕映出楼窗穿过树梢洒落,像是莫名心绪的表白,告诉客人这里是和睦新村的原貌,这里是年糕的家……
年糕,我就在你的附近,你感觉到了吗。
悠缓的紫风衣在楼与楼间穿梭,在宁静的和睦公园停留片刻,从和睦小学的门前走过,顺着宅楼外墙上的编号改换着方向,虽然是按着地址一路找来,可依然觉得熟悉,有着记忆深处的亲切。天冷得伤感,迎着透过封闭阳台窗帘照出的暖灯,紫风衣渐渐停在了一幢楼前,注视着头顶上的那枚号牌,恒久不变的神色终于表露出微妙的温情,这是任何感触也难以替代的夙愿和欣慰。
303,门楼外面的信箱号码里有这个亲熟的数字,已经生锈了,除此之外模糊得辨认不清,它是幸运的。不知已有多久没给年糕写信了,书信之间的期盼与等待永远只在自己的信箱前徘徊,又有谁站在了终点静心体会这种感觉,细细揣摩信箱的缝隙,感叹与牵挂促使着心与脚步不愿再作停留。
303,三楼,如此迫近的距离,无法抑制,幽沉的每一步看似轻盈,黯淡的楼道里没有光线。年糕曾说,她回家忘了钥匙,所以坐在阶梯上读信,还有,兴冲冲地拿到邮件单,据说邮局离这儿很远,不敢一个人去。再也没有寄她最爱吃的“kisses”巧克力,留在电话里的声音也像飘浮的记忆,越来越轻,直到感觉被遗忘的时候,似乎才给了自己一个不合时宜的机会。
303,居然没有门牌号:一层楼,三面紧锁的防盗门,全都没有。驻足的空间,暗而狭窄,心却是如此的安宁,她也许就在里面,不管是在哪个门的背面,这里都是与她最近的距离……已经够了,这样就够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无论停留多久,总要默默离开,可是心意却没有到尽头,为什么,为什么还想再近一点,为什么抑制不住呢。
掉转回头,怀着一丝侥幸回到二楼。奇迹!202,是有门牌号的。每扇门相同的位置,那是刻在墙壁上的号码,201与203,很可能已经剥落了,那么,按常理对应上去,便可以确定302的位置,如此一来,将它排除,如果依照顺序锁定303的位置,这会是冲动吗……如果一楼还会有信息的话。
果然!101,102,103,全都存在。即便是磨损殆尽的字码,即便是寻常被完全忽视的微小痕迹,如今却有着多么重要和深刻的意义。怀着彻底倾覆的感触和加倍的心情,重新踏上去303的阶梯,思维在漫长的楼道里凝滞,脚步仅仅瞬间走完了深暗的距离,视觉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明暖的灯光,303,竟然开着门!
不经意间,珍惜的结果是恩惠,寻觅的结果是通达。轻轻地抚mo,抚mo着这扇通达的门,光透过镂空的防盗门静洒着温度,被打开的是内侧的房门,迎门摆着一张方桌,有茶具和水,墙壁上挂着毛巾,温馨的屋子里,一位身穿洁白睡衣的女孩举着一件隐隐飘香的衣物,飞快地穿过了前厅,那活泼的形态与美丽的笑容,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她从内屋回到前厅,来到了方桌边,轻盈地端起一大杯凉茶,面朝着敞开的房门和漆黑的楼道,容貌展露无余,她的神态显得愉悦,从她喝水的声音里发出的是尽兴,像个温顺的天使散发着暖意,仿佛估算着时间,她轻快地放下茶杯,折身走来关门。
年糕,我和你近在咫尺,其实相隔遥远,如此清晰地看着你,这样深重的慰藉,注定了无法逾越的一步距离。
收敛的灯光随着关合的房门与避闪的身影化作一道无声的遗憾消逝在了叹息里。
夜风吹落了黑色手套,一封没有邮戳的信缓缓塞进了303信箱,轻步回首,举目留望,三楼的浴室窗户亮起了暖红色的灯光,鲜明,温柔,在朦胧的夜景里燃烧着,鲜红,璀璨,在广阔的幻夜里激荡着,那是心中感动的红,那是永久不会忘记的红。
绵延无尽的莫干山路,紫风衣在前进,顶着漫天猩红,苦尝黑夜的冷度,在白灯下留影,孤心不由人,从此告别和睦新村,又多一份深重久远的记忆。承载意识的头脑啊,它开始无端发痛了,像纠集所有不安心绪的结点,视听在模糊中震荡,腿脚乏力,片刻的不适,莫名的心慌,紫风衣放慢了前行的速度。通路指向天边汇聚的流云,血色割开了夜空的表面,黑红交替延伸,形成浩瀚无际的漩涡向遥远的太空收缩,如地狱模样震撼降临,灯光大街骤然极冷,每一步微小的落足都发出凄寒彻骨的回声,紫风衣走得依然那么入神,穿行在左右高楼暗影之间,再宽阔的街道也变成狭窄的舞台,他神情专注像在表演,而那些居高临下的偷窥者,现在更像是观众。隐藏在黑暗中的观望者频频现身,俯视着紫风衣的步调,在相互隔离的大厦顶层窃窃私语,阵阵作笑,一对鲜蓝色的珠子尤为突出,荧荧跳跃穿射长空,将蓝色诡异的探察之光照向紫风衣,那竟是一双吸引人心的冰冷眼睛。
“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他的灵魂让我产生兴趣。”
“你注意他多久了,当心坏了你的胃口。”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家伙不简单。”
低沉各异的音色隐隐栖息在高处,在暗夜寒冷之中交互焕发出幽灵的光影,遥遥窥视,影响着紫风衣的行进,却丝毫不会干扰他的判断:一共三个,左边两座楼顶各有一个,处在右边的则是那双迷幻般的蓝眼。接下去的行程已然被监视和控制,路灯照耀上下,暗与明相对,孤单的紫风衣显得十足沉静,即使可以捕捉他的眼神,也难以洞察他的心境,任何细小的忽视似乎都能构成识别他的障碍。
“朋友,如果你想游览杭州最负盛名的粘粘公园的话,继续走这条路就对了,我们都是公园的守护者,热情欢迎你的光临。”
“你该告诉他,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公园。”
“哼……”
轻暗的笑声左右呼应,配合着蓝色目光释放到了楼底,落差这么大,鄙屑的意味足以深长,把这明暗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干脆地挑明了。公然的注目下,紫风衣依然平静,只是步伐稍缓,路人并不是公园的守护者,他们在他的面前信口开河,显然也更不清楚他的身份,如此说来,难道是公园出事了……凤渐渐感到头颅疼痛的加剧,几乎是瞬间染上的忧虑,令他无以维持身心的平衡,他不曾有如此心神不宁的直觉,原以为早已抛弃了一切牵念能够走得下去,终于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竟然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
“凤——”
游荡在血红星空的回音,隐约凄长,相隔重重摩天楼、层层街道,那是被禁锢在粘粘公园里的悲惨呻吟。少女破碎心灵的呐喊冲跨了中央公园最古老的森严与死寂,在撕扯中翻滚摔打,一条轻薄红透的裙纱是猎食者赏心悦目的玩物,他们丧心病狂摩玩这世上最美丽女人的惊搐体肤,放纵野蛮舔食她那温柔宽容的绝望灵魂,竟有如此疯狂的兴致,天大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再大声点叫啊!美人儿,让我们看看你的诱惑力!”
挑破她的身体吧,让她蒙羞的泪多流一些,让她失去清纯,扯碎她的精神吧,叫她在煎熬中喷血,叫她不再纯洁,知耻的女孩的心,她会在最耀眼的时刻爆发出最澎湃的魅力,她会在决死的挣扎中令拥有者享受满足,这样才能充分体现她生命的完整意义,即使她死了,也要霸占她的自由,占取她的灵魂——
樱!
一道刺割神经的电流瞬息穿透了凤的脑髓,像一头哀号的野兽横冲直撞,射伤了他敏锐的知觉,击穿了他缜密的思维,甚至立刻阻断了他前进的构想……刻意的追寻,就是不经意的失去!紫风衣在迟钝中止步,双手抱住剧痛的头颅,轻微颤抖,他镇静的眼神极力掩饰着内心急剧的振荡,欲盖弥彰,纵使片刻的停留也足以让摩天楼上的观望者感到诧异,那风衣仿佛燃烧起深紫色的光焰,在灯光交汇的大街中央扭转变形,以足够迅速的姿势更改了方向,宛如一片弯转滑移的紫色流云,调开观光者的视线,突飞猛进,逆行暴走!
“什么……别跑!”
“站住!你走错方向了!”
“追他!”
蓝色电眼惊疑闪烁,黑暗中变幻莫测的影子瞬即作出反应,由三座摩天楼顶缠旋而下,形成三道殷红色的闪电,平行上路,仿佛是从血色天空剥离坠降的流星,碎裂扩散的焰火点燃了寒冷的空气,以迅猛之势跟上了紫云流行的速度。深红电光左右夹击,紫云在高速行进中渐渐收缩成团、直至变作鲜明剔透的球状,在闪电的交错打磨下加速旋转推进,沉默着,甩开纠缠,爆炸着,就算万亿流星相撞也难以阻挠的气势,是那迷惑的心寻到了方向吗!
追袭!奔腾在摩天楼之间的裂隙,电光如流水,似延伸错乱的血迹,在密集交织的道路里流窜,炸雷滚滚,一路灯光灭尽,惟有穿越黑暗的色彩激烈闪烁,沉浸在漫长寒夜,行进在城市中央,散逸着晶莹的紫光颗粒,遍布着尖冷的流血闪电,像一场雷电雨雪席卷空城,撞毁了电视塔与大厦根基,冲进了剧院、餐厅和卖场,阻拦迫切之心的追袭,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躲过的!
“凤——”
呼唤!被阻隔在黑夜深处的悲鸣,遭受践踏的心灵,反反复复品尝着逆来顺受的恶果,成全着捕食者贪得无厌的乐趣,善良的脆弱的支离破碎的心,埋藏在冰冷的夜幕里饮泣,再多的挣扎也换不来同情,依然在最猛烈的摧残下苦苦哀求怜悯,泪水激起狂澜,挡不住放肆无耻的侵占——
“放弃吧!美人儿,给我!把你的身体和灵魂,把你的全部都交给我!”
撕掉她的衣物,抢夺她的真实,揭开她的心房,粉碎她的纯真,用最残忍的方式亵du她的美丽,竟然一点也不会惋惜,一点也不会感到痛心!这是何等憎恶之情,需要像爱她一样地糟践她,她到底犯下了什么罪,对她的报复竟能如此强烈,在她的痛苦呻吟中对她施行惩戒,究竟谁在犯罪!世人都在疑惑,审判者尽兴地嘲笑她,疯狂地欺侮她,她微存的反抗力量却仅仅只能对着自己呼唤——
樱!
失魂落魄的紫光球在阴暗的大街横冲直撞,电火溅泄狂舞,一路翻江倒海,旋起紫色风暴,宣泄着幽灵般的能量,中途钻出峰峦叠嶂的摩天楼群,一江烟波丽水奔流不息,像隔断崇山峻岭的裂痕,一道天然屏障,钱塘江!追逐的闪电同步抵达江岸,迅猛开弓,像三支殷红飞箭及时拦下了紫色魔光球,长途跋涉的强猛追击,终于在此交锋了!
“你是个厉害的家伙!”
“想去公园吗!别太心急了!”
“别放他过去!”
电光闪闪,冲击吸引,喷吐紫红色彩,点亮了浩渺的江面,浸染了冷涩的江水,天上地下似暗血激涌,乱雨滂沱冰雹骤降,将一团明媚的紫光牢牢束缚,叫他在血红电光之中不得抽身,即使再有翻云覆雨的本领,也别想实现任何殷切的愿望,就让他身陷地狱之火等着发狂吧,他迟到的保护已经来不及了!
“凤——”
“叫吧!叫吧!美人儿,向我求饶吧!”
心碎了,哭泣还有什么意义,在整个世界里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就算另一半遭受同样的煎熬,依然是自己忍受着疼痛向自己求救,像毫无还手之力屈从天意,却不等于服从命运,依然在碎裂的心底脉脉等候,等候着自己,等待着解救自己。
“怎……怎么!”
闪电之中摧枯拉朽,魔光球猛然爆裂,紫雨飞溅,击穿了屏蔽,扯断了闪电,强烈挥洒的色彩倾入大江,遮住天空,冷血充溢的夜晚被映照成明丽的淡紫色,冷冽的空气开始变热,紫色世界顿然飘起粉红花雨,漫天遍地,静柔飞舞,片片含香,滴滴浸暖,漂亮的花瓣覆盖了江面,渗水即溶,粉红的暖色将城市装扮,无声无息地熔化着阴冷的黑暗,温暖绚丽的粉红色彩在清凉纯净的紫光中飞扬,神秘芳香,宛若天象,是奇迹,是最华丽的传说,是最美好的向往!
凤翔樱舞!
这神圣不可侵犯的温柔色彩,削弱着闪电的力量,试图让任何靠近者溃逃,静静地燃烧自己,却没有更深的yu望,仅仅是在抗拒,仅仅想要保护自己,一个不想被征服却又不愿去征服的家伙,实在太危险了,太天真了!
“你……你这家伙!”
冷血在江岸烧灼,血色似游龙闪电,在花雨中闪烁,渗透花香,那不是流淌着的悔意,而是残焚未尽的追袭!撕开夜幕的闪电劈中了紫风衣的破绽,激起江水的电光射中了凤的缺憾,突猛钻心,像纤长血红的利刃从三个方向同时插进了凤迟疑的身体,戳进了他彻悟的心脏!终于想好要去哪里了吗,你这家伙,对你的另一半说再见吧!
“怎么不出声了!美人儿,你筋疲力尽了吗!快让我满足吧!”
心死了,绝望的泪水流尽了,死去了女人的灵魂,死去了男人的生命,在毁灭中像花儿一样凋零,得不到惋惜,被贪婪地侵犯着,吸干了一切都不尽兴,惟有死前最痛苦的挣扎能引起一些诧异,却不能逃离,不能挽救自己,在ling辱中窒息……樱静静听着公园里的流水,正如凤静静地跪倒在江岸,血流代替了眼泪,沉默代替了抗拒。
“这家伙……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没有谁喜欢这种对手。”
“回去禀告蚩溟大人吧。”
在电火中垂落的紫风衣,看不到那忧郁神情,如陨落的星辰,再也不会绽放光明,于黑暗中沉寂,轻柔地熔化,变成了一颗紫色玲珑的水晶球。它洗净了血气,透着魔力徐徐升起,蜻蜓点水渡过江面,盈盈飘入天空,带着凤的缺憾,继续未走完的路。
“天下女人,终究只属于男人,何况绝世美人儿——”
“美人儿可不能绝世,今天的欢愉要让她永远别忘记……”
“可怜的蚩溟大人,日后若有什么苦果,他自己慢慢地吃吧——”
被抛弃在水草之中的樱,潮冷的身躯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自然,干涸的泪眼眨也不眨,望着风声吹打的树林和依稀暗红的天空,渐渐地,暖暖的花絮和清香充满了中央公园灰冷的空气,柔柔的,软软的,玉体落满了花絮,像穿上了粉红色睡衣,于是花絮里闪烁起温柔的紫色光晕,降落在樱胸前的一朵紫水晶使她有了呼吸的感应。
樱舞凤翔……
好温暖的感觉啊,终于回来了,不甘寂寞的灵魂,总要千方百计的在一起,漂泊得太久,却不知在此等候,苦苦的寻觅,苦苦的守侯,最终找到的其实只是一个完整的自己……樱安然感动,双手拥抱,那紫水晶在她怀中融化,缓缓浸入体内,从此结合,从此属于她,一颗完全的心才刚刚诞生,却有谁真正在乎过她曾经凄楚的双重记忆。樱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发抖,面色苍白,神情冷得像冰雪,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柔情,仿佛消逝了一般灰暗而没有表情。
夜深了,万籁俱寂,天冷得刺骨,不多久,夜空里传来西湖水声,隐隐约约仿佛有龙在嘶吼,那是钻出水面腾空的绿龙,在暗云里挥动着巨翼,向着公园诡秘地飞来。黑夜变得更加恐怖,樱漠漠仰首,微弱地喘息,迎着一股强劲的阴风,被惊扰的龙影在她的瞠视下快速经过,在她头顶之上立刻失去了形迹。绿龙不见了,它没有钻入樱的心里,它消逝了。
关于西湖龙影的记载,时间都是清晨。西湖深夜现绿龙,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绿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个人的孤独,两个人的凄楚,追忆无数,相思最苦,万念愈世俗,情意愈缠mian,日落西归,平湖星降,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