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辉,如丝如雾。
松山郡城之南,荒寂的乡野间传出了阵阵狼嚎与犬吠。
一座残破的旧庙之中,迎来了数位神色匆匆的赶脚游商。
几个男人皆是面色煞白,甚至是来不及将肩上的担子货框取下。
便手忙脚乱的拾捡散乱的碎木,堆砌在破庙门口……
有人慌张的撕扯袄子上的棉料,有人贴靠在墙角避风之处引火……
“快些快些!”
“三牛你怎么带的路!?还能把老子带到狼窝里!?”
被唤三牛的汉子神色发苦,他抢过火匣子引燃襟内的棉絮,嘴里不停的抱怨着:“松山就是这般,没法子。”
“遇上狼群还算是好的,若是闯了熊窟,那咱们弟兄才是真的要死个干净。”
很快的。
破庙之外燃起了熊熊烈火,众人才渐渐松了口气。
有人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炊饼,丢入火中炙烤分食,有人分了散酒小酌暖身。
“牛哥以往途径松山时,也都来这破庙里躲着吗?”
三牛方才被骂了也不生气,他咧嘴笑道:“嘿!这庙可好使的紧。”
“比什么土地爷山神公强太多了。”
“再加上狼群惧怕火光,以往夜里到了这庙,就算是万无一失了,这还是三月里一个老农引我来的。”
有人侧目凝望庙中所供之像,不由神情错愕。
“这供的是个甚啊!?”
听此一言,众人也纷纷侧目……
只见残旧的供台之上木座崩裂,原本所供之像似是被人摘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偌大玉雕,不过也已残破的只剩下半拉坐台。
三牛哈哈大笑:“你们不知,这破像可灵的很。”
“我三月里第一次拜完之后,便遇上了虞仲瓷窑崩塌,捡了不少好料子卖往县里。”
“多少银子?”大家关注的点显然不在玉像上。
“嘿嘿。”汉子笑的灿烂,伸出粗糙的大手比划五根手指,示意众人自己猜个数。
“五十两!?”
三牛不置可否的轻咳一声,转而叹道:“听那老农说起,这破像是捡来的,就在松山郡南的官道边上……那边有座碎石凌乱的破庄子。”
“可惜当时这像便只有半截,不然应该也能卖个好价。”
一听这话,顿时有人起了心思。
三五汉子拿着玉雕,凑在火光之旁开始细细打量琢磨:“好玉啊!”
“你懂个屁?这哪是玉?分明就是一块石头。”
“我前年给儿子弄了块玉锁,可比这破石头漂亮的多……”
“这像是个女人!?”
“祥子想女人想疯了不是?连个屁股都没有你能看出来是女人像?”
同行人中,有稍显文弱的书生沉默不语。
他本是随着这些游商一道去往陇西的……
有人大咧咧的扯动他的袖子:“闷葫芦懂得多,说说这是个啥子石头?”
书生接过残像细细摩挲……
眸光中竟渐渐显露几分惊疑,面色甚至比方才遇见了狼群还要惨白。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由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好像是……”
“……”
“哎呀!是啥子玉!?你就大大说嘛!”
“是……”
“司幽娘娘之像!”
“我在武安见过!虽说大小质地不同,但姿态韵味近乎无差。”
“这玉像比乡镇里的那些,实在是精良了太多,我还从未见过……”
“司幽娘娘?”
三牛面露疑惑之色,他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娘娘的说法。
不过人群中显然有另外的汉子,是出自西南山沼之中。
他翁声疑惑道:“我家婆娘倒是跟着别人去烧过香,不过这松山竟也有司幽娘娘?”
“哈哈,你们这娘娘管的也太宽了些。”
书生凝重摇头,缓缓将玉像放回供台,又浅拜之后才低语道:“娘娘之说由来不久,多见西南山野之间……”
“能在松山得遇娘娘,许是有人专程到西南请过玉像吧。”
专程去请的玉像!?
听闻此言,几位汉子各自起了心思。
若是山里捡的破石头倒还罢了,但专程请像又雕制的如此精美,必然是富商官爷所为……
这残像应当能卖上价钱!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一瞬间,便有瘦小男人一把揽过玉像,直接丢在了自己的货框中:“这么神的石头,留在山里太遭罪了,卖了银钱哥儿几个分一分?”
“呸!等你卖了还能分给老子!?”
“给我拿来!”
鲁莽汉子骤然怒语,抬手便去与之争抢。
书生见此情形眉头紧皱,好言劝解道:“这玉像在山里都没人动过,肯定是有讲究的,还是别乱来……”
“滚蛋!”
“能有什么讲究!?”
呜——呜呜!
庙宇之中的吵闹未落,恰有凄厉的狼嚎传至此间。
众人诧异,纷纷回眸远望。
眼前盛烈的火光张牙舞爪,木柴迸飞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无端将庙外的寒夜衬的更加漆黑死寂。
几人心脏蓦然一沉。
只见一双双绿油油的狼瞳……开始在漆黑的夜色中汇集。
深山之中,掀起幽冷的阴风,使人汗毛炸立肝胆惧寒。
“快放回去!”
“你是不是想死!?”
被呵斥的汉子怒目圆瞪,心下犹豫挣扎之后,咧嘴笑道:“不是还有火堆……”
嗷——!
整个世界似是被定格,低沉的兽声仿佛就在耳畔。
山林之间的枯木簌簌摇曳,但幽咽的风鸣却是消失。
漆黑夜色间的幽绿狼眸也暗淡了下去。
天地间唯剩下了那声渗人的低吼,不住的回荡在荒寂乡野之间。
虎啸山林百兽惊!
众人瞬时毛骨悚然,那鲁莽汉子也急忙将玉像放回了原位,再不敢多说半句废话。
任谁都知道,这方才的恐怖动静,必然是和他们动了玉像有关。
司幽娘娘?
“这这这……”
“噤声!”
在这初春的寒夜里,几人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了细密汗珠,面色青白不定,眸中尽是惊惧与惶恐。
脚下开始一退再退……
破庙之外,火光映出的阴影之中。
一头凶厉的斑斓白虎缓步踏来,其身长丈许有余,通体绒额足尾多是雪白色泽,又有细墨斑纹点缀其身……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扎眼。
偌大虎目透着幽蓝荧光,似是能听懂人言一般,神秘而又威严。
腥风扑面,其锋锐的虎爪映着月色,如同一块块刺眼的冰棱……踏过了熊熊火光。
在火堆熄灭的一刹那。
众人瞬时四下奔逃,再无任何言语传出,就连那文弱书生也如同疯魔一般,眼睛一闭迎着巨虎便冲出了庙宇。
漆黑之中,他甚至还能够感受到……自己似是触碰了那渗人的虎身。
深山中又开始传出阵阵狼嚎。
四散逃命的几人早已全身湿透,命悬一线时,再没有人去理会什么娘娘的塑像,更不提货框与袄子……
冷月如霜。
月下的亡命之影,似乎失去了神志一般,即便是跑丢了鞋衫,也还只知死命的踉跄翻滚。
俗称——吓丢了魂儿。
残旧庙宇之中,威严白虎始终没有更多动作,只是幽幽望着的供台上的残像,而后安静伏在了熄灭的火堆之旁。
“大猫!”
一声轻快的女子嬉笑声自极远处传来。
惊风席卷山林。
杏黄小舟飘摇而至。
赵庆神情古怪,他们过来还没怎么找呢,便直接被虎啸声引过来了。
之前给清欢找蜜饯的时候也是,神识一扫就发现了各种各样的蜜饯果脯……
这特么的,血衣行走的气运真变态啊。
“是咱们家里祠殿中的玉像。”清欢目光扫过威严的虎目,将注意力放在了供台的残像之上。
然而,还不待赵庆说话。
那威风凛凛的白虎……竟是轻轻颤了颤兽颈,就像是在点头一般。
供台之上的玉像不是他物,正是他们在松山的家里,后院祠殿之中所摆置的那一具娘娘像——也是楚国第一座娘娘像。
赵庆目光微凝,转而仔细感知这小猫的状态。
似是与寻常山妖一般无二,如今尚处于练气后期,还没生出太多神志。
对于服食过乘黄精血的兽类来说,它这个修行速度,已经算是吊车尾了。
“不寿?”
赵庆轻笑又唤了一声,随手将供台上的残像交给清欢,而后又取了一座新的完整石像放回原位。
听闻赵庆叫它的名字,偌大白虎又是抖动兽颈,起身缓缓迈步来到了身边。
红柠伸出纤手,轻笑揉弄威严虎额,只折磨的这小猫双眸紧闭虎须颤抖:“你怎么长这么大?不会变小吗?”
对此,司不寿没有丝毫回应。
似是还听不太懂红柠的言语,而且对于她来说……能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以眼下的修为,还真不可能会变小。
赵庆含笑揽起了清欢的身子,直接将她抱在了虎身之上,让她侧坐扶住了虎额。
清欢感受到身下的柔软触感,那独属于妖兽筋骨交错的跌宕起伏,远胜过寻常马匹太多。
红柠又欺负了小猫两下,而后陪在赵庆身边共同审视。
清欢身着纤薄素裙,水袖微拢于手中,侧坐虎躯之上竟是美的妖娆无双,仿佛她也是只化形的妖修一般。
清欢凤眸深处荡起涟漪,轻柔按了按虎额笑吟吟道:“主人想给它也取一道凤皇传承?”
“总不能白跑一趟天妖州。”赵庆轻笑颔首。
他打算回家待到姝月成功筑基后,便传渡血衣星辰借道,带清欢去见一见凤皇的天下行走,顺便弄几道凤皇传承用用。
清欢炼化龙骨需要用,司禾本就是妖自然也要留一道在手,自己以后借助面板修体时也用的上。
对于玉京行走来说,区区弟子传承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他手里便有一千道血衣的传承,即便是全用完了,也还能去找师姐要。
再不济……想让谁成为血衣弟子,直接带去一州血殿吩咐便是。
“坐稳了,不许下来。”
赵庆如此笑言道,直接用神识架起了清欢和白虎,御风飘摇而起,踏风行于杏黄小舟之前。
对于主人少有的吩咐,清欢自然是笑吟吟的应好。
白虎飞浮而起,望着远去的山林,不由有些荒乱。
柠妹在后面又嬉笑提醒道:“你也稳点儿,把清欢摔伤了就直接把你丢下去。”
司不寿虎目震颤,竟隐隐显露几分幽怨之色,像是被欺负了的幼女一般。
月色清辉,夜风习习。
斑斓白虎踏空飞行,威严而又饱含神韵。
清欢含笑倚身而乘,飘摇的水袖在皎月之下飞荡摇曳。
她回眸笑望主人与红柠一眼,又轻抚虎额将自己的绣鞋褪去,抛入了深山密林之中。
白皙软润的美腿在裙下若隐若现,纤柔小足宛若美玉,纷飞的肩发……也绝美如墨绘一般。
……
……
寿云山顶,桃柳宫苑之中。
行过夜宴后,一家人又齐刷刷到了月台之上,懒散的相倚说笑。
月影婆娑,十七颗星辰点缀于倒悬银河之间。
暖潭上升起了朦胧水雾,飞瀑激荡哗哗作响……不过在初露花蕊的茶靡之侧,多了一头白虎静伏修行。
“寻常妖修想要化形,得金丹之后了。”
“不过那个小野马好像现在还是筑基,凤皇楼有提前化形的秘法传承。”
司禾把玩着那一盏木灯,倚在软塌之上轻笑言语。
“等姝月筑基后,我带清欢去一趟天妖州,一两日便能回来。”
赵庆与柠妹小姨,皆是围在了姝月身边观摩她的修行。
清欢却又恢复了此前那副模样,也不寻趣也不说笑,就那么静静的笑望主人。
姝月盘膝而坐,双眸轻阖,默默感受着丹田中的动向。
镇修箓激活之后,便隐与丹田消失不见。
耳畔琴音袅袅,奇香四溢。
红柠第一次取出了自己的琵琶,抱在怀中认真勾弹月中桂,极尽所能为姝月辅修。
赵庆和小姨的神识,也随时引动着姝月体内的灵气,帮她完成这筑基的最后一步。
符箓所化的道基宛若一道虚影,取代了原本正在凝练的紫珠根基。
其上除却有一抹盈盈紫光沉浮外,更有一团迷蒙青雾时而聚拢,时而逸散。
这两者,一道是姝月的雷灵根,另一道则是天香的花种。
神识感知之下,得见姝月此刻的修行一切顺利后,赵庆不由缓缓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按此情形,不出二十四个时辰,姝月便能成功踏入筑基。
除却南仙的镇修箓外,又有紫珠的道基丹与天香的花种相辅,所出道基至少也在十二寸之上。
姝月此后的修行,应是不会太过受限于资质了。
至此以后,全家便都是筑基境的修士……
至于清欢的修为,如今有多脉传承相辅,更不用说炼神境界她早就走过一遍,花不了两三个月便能重新筑基。
姝月闭阖的明眸轻颤,唇角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婉转的琴律丝丝入耳,香意飘荡神识相倚,她感觉自己的灵气都化作了惊涛巨浪,飞速的填实着体内的道基虚影……
习习夜风之中,竟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桂香。
她只觉得如同置身于小月轻拢的幽径,随心漫步间,踏过倒影着冷月的清池。
远处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桂花林,清清冷冷,投下斑斑点点的月影。
……
赵庆安静引导一个时辰之后,姝月如今的根基愈发凝练,只待水到渠成便可。
红柠收起了自己的琵琶,嬉笑递过一个眼神。
他瞬时会意,望向小姨轻笑道:“城中走走?”
小姨美眸扇动,清冷容颜上显露一抹狐疑,她笑望一眼柠儿促狭的目光,轻语调笑道:“夜色冷寂,还是算了。”
赵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