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清欢年岁(终)
作者:宸宸跟你拼了   红颜助我证长生最新章节     
    清欢怔怔望着母亲梨花带雨的笑颜。

    心中却并无任何轻松畅快,反倒是满心的彷徨与无措。

    虽说她自己也经常趴在主人的怀里又哭又笑的,但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露出这幅姿态……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从来都是泼辣性子,做事说话也都风风火火的。

    如今这幅娇柔笑颜反倒让她觉得,姐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掉了。

    她一时间竟生出满心的恐惧。

    若是主人遗弃了自己,那自己一死便是。

    可姐姐却并非被人抛弃,但又怀着半生的闺怨挣扎了几十年。

    早年她不知母女真相,也只听得姐姐骂尽了世间男人。

    可如今……

    静谧的卧房之中,顾清欢满目心疼担忧,缓缓抚弄着美妇脸上的泪痕,将她的发丝自唇瓣一根一根的剥去。

    “娘……?”

    李清辞轻笑盯着女儿,随手将她的藕臂拨开,而后高仰螓首抹去自己的泪痕,一边整理乌发一边笑骂道:“哪有你哄老娘的份!?”

    美妇笑的轻蔑,抬手扣紧了女儿容颜,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着。

    但清欢知道,姐姐这一次……却不是在看自己了。

    她缓缓阖上的凤眸溢出晶莹,微抿着绛唇将自己的发丝理至身后,任由姐姐从自己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顾清欢。”

    美妇嗓音微冷慵倦,直唤女儿姓名时,语调也满是轻浮的上挑笑着。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跟我很像?”

    清欢被姐姐托着下颌微微仰首,轻柔低语道:“清欢是娘生的,自然跟娘长得像。”

    “晓怡经常说,娘年轻的时候一定比清欢美太多了。”

    “哼!”

    李清辞不屑轻哼。

    “你长得随你爹,都是高挑身子。”

    清欢闻言心神一松,只觉得姐姐似乎……并没有悔恨入了烟柳之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绝望。

    她尝试着开导姐姐,陪她渡过这段痛苦煎熬的时光。

    “若是他得知了姐姐如今的生活……”

    李清辞美眸一瞪,啐骂道:“他什么他!?”

    “死了活该!”

    “滚过来!”

    顾清欢:……

    此刻,她只觉得姐姐似乎又成了早年那副性子,对自己武断蛮横,根本不让自己多说半句话……

    清欢缓缓屈身,伏在妇人怀中沉默的陪伴着。

    李清辞按着女儿的身子,没好气的摆弄着手中皱巴巴的纸录,看了两眼之后又骂:“他是真的该死。”

    “敢去江上劫官盐,别说是遇上了秋潮,就是被人杀了也是活该!”

    “让他的女人变成妓女烂妇,死东西看都看不到!”

    “还去求药膳,他能有什么病?”

    “连自己女人都照顾不了的废物!”

    “蠢东西……”

    足足骂了半炷香的时间后,李清辞才渐渐没了言语,只是紧紧揽着女儿的身子不住喘息。

    清欢便也柔柔抱着娘亲,反手轻缓拍打着妇人后心为她理气。

    卧房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什么时候。

    美妇悠长轻叹,拖着清欢的身子让她枕在自己肩上,螓首倾侧亲昵而又呆滞的蹭着她的面颊。

    又是一行泪水划过,浸湿了清欢的发丝。

    李清辞柔声泣语:“就当没有这个人……就算是他活着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咱们娘俩就够了。”

    清欢沉默无言,纤手缓缓与母亲十指相扣。

    事实上,她对顾浩之所知甚少。

    早年姐姐一直诓骗着她,说两人是顾氏的姐妹,顾清辞顾清欢……

    “小蹄子?”美妇用皱巴巴的纸录擦拭涕泪,随手抛在了地上,而后轻唤一声。

    清欢怔怔抬眸与姐姐对望:“在呢。”

    “有没有想过给赵庆留个子女?”

    听此古怪问询,清欢蓦地心神一滞。

    给主人诞下子嗣?

    她缓缓摇头,轻柔低语:“不。”

    李清辞幽幽轻叹:“你不怕他把你玩腻了?”

    清欢转而翻身,躺在姐姐怀中望着她失神的双眸,柔声道:“若是没有女儿,娘亲当年也能随着心上人赴死。”

    美妇泪目一寒:“要死你死,贱种。”

    顾清欢置若罔闻,眸间甚至有些许笑意流转。

    她知道姐姐性子比自己还要执拗。

    若不是想给那个男人养着骨肉,心灰意冷时早就跳江一了百了了。

    “如果姝月司禾以后有了子女,也跟清欢的骨肉没有任何区别。”

    “清欢自己这辈子就跟着主人,安静的当一个奴儿……”

    顾清欢言语渐渐滞缓,心绪有些低落。

    她只想这辈子就这么渡过,自己的一切都属于主人。

    若是有了主人的骨肉还要分心照顾……她怕自己会受了牵绊,不能与主人生死缠绵。

    李清辞双眸微冷,盯着女儿不屑道:“蠢东西。”

    “你也生来就是个便宜货。”

    清欢笑吟吟的起身,揉捏姐姐的双肩,为她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美妇没再多骂女儿,舒缓的向后轻倚,靠在了顾清欢柔软的娇躯之上。

    一双眸子望着窗外静谧的庭院有些出神。

    “小蹄子叫一声。”

    姐姐总是这么吩咐,清欢便在她耳边柔弱轻语:“娘。”

    李清辞言语冷漠,满是质疑:“你哪来的娘?”

    清欢凤眸间满是灵巧喜色,取出自己的发簪为娘亲挽起了漂亮的妇髻,又重新笑唤道:“姐姐。”

    美妇接过了女儿递来的妆镜,拿在手中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容颜。

    但眸光却总是飘向身后的女儿……

    顾清欢黛眉如烟,温婉容颜清丽脱俗,凤眸侧的泪痣却又添了一丝妖娆,微抿的绛唇噙着笑意……

    像是一个也怎么也不会生气的泪美人儿。

    只会笑,只会哭。

    从来没有恼怒过,也从来没有怨恨过。

    像是生下来就不会愤怒怨妒似的……但李清辞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才使得她成了这幅性子。

    她缓缓扯过女儿的手腕,将其揽入怀中抚弄着青丝,修长美腿轻柔颤动着,似乎是要哄女儿睡去一般。

    “原本……我们是想要个儿子的……”

    ……

    丁丑年,夏夜。

    天水交萍。

    连日的阴雨拂散了盛夏的燥热。

    阜林乡的雨夜有些嘈杂,天地间唯有夜雨冲刷着树木的沙沙声,雨滴溅落在泥潭里的滴答声……但却都盖不过澜江激荡轰隆作响。

    小土屋里渗进了雨水,被褥也都潮湿的能够拧出水来,幽咽的风声穿窗入户,雨水拍打着破门叮叮咚咚的。

    但住在这里的少女,却丝毫不觉得烦躁凄苦。

    她一双水灵的眸子饱含喜色,挺直微微隆起的肚子,靠在墙边拧动着潮湿的被褥……

    “你觉得,我会给你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时候的李清辞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空灵嗓音传出带着满满的欢欣期许。

    “咳……!咳咳!”

    小男人站在灶炉边上止不住的咳嗽,也不知是被湿柴的浓烟呛的,还是沾染了风寒气症。

    顾浩之面颊消瘦有些苍白,但个头却已经长得很高。

    他用筷子搅动着锅里黑乎乎的药液,理所应当道:“当然是要儿子,女儿生下来有什么用?”

    李清辞秀眉轻蹙,微微撇嘴悻悻轻语:“那要是我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呢?”

    “怎么会?”

    “咳咳……我找了偏方,保准是个男孩儿。”

    顾浩之咧嘴笑着,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凑到近前:“快把它喝了。”

    少女盯了一眼漆黑的汤水,狠狠瞪了情郎一眼,没好气道:“我每天做织工的银子,你全都拿来买这些了?”

    “哪有药汤还能管生男生女的?”

    顾浩之讪笑不已,珍而重之的将瓷碗放在手边,而后接过小辞手里的被褥:“没有……咱们的银钱留着修房子。”

    “这是保胎的药,你身子骨弱,快喝快喝……咳咳。”

    少女不屑轻哼:“你身子还不如我,咳成这样早晚是个短命鬼。”

    “呜呜——”

    李清辞被男人按在怀中挣扎,抿着粉唇一点点饮下药汤,没喝两口便耷拉着俏脸啐道:“你也喝啊,你别咳死了。”

    小男人也不惯着她,当即笑骂:“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我又没大肚子,吃什么保胎药?”

    他转而温和轻语:“这些日子天气不好,咳——以后就好了。”

    却不曾想,少女也牙尖嘴利,愤愤回怼道:“我全家就是死光了啊,要你说!?”

    她那双灵动美眸瞟了一眼药汤,轻飘飘的问询:“哪来的?”

    “顾浩之,你是不是去偷东西了?”

    顾浩之笑的很是神秘,高深莫测的哼哼着:“大喜去县里找仙师求药了,我跟着分了点。”

    一听这话,李清辞当即笑啐:“你也不照照镜子,怎么不说是江里的龙王给你的药?”

    “嘿,还真就是江里的龙王……咳——”

    少女满是鄙夷的盯着情郎,双手捧过他手中的瓷碗放在一旁,转而去轻缓温柔拍打他的后心:“你这幅样子,以后还怎么去码头上做工?”

    “怎么养我们母子?”

    顾浩之双眸一亮,咧嘴又笑:“想当娘了?”

    “滚!”

    李清辞俏生生的别过头去,轻快捧起了瓷碗咕咚咕咚的吞咽着药汤……

    但没几口,她却秀眉一皱。

    “呕——”

    一声干呕,便将嘴里的黑乎乎的汤液吐回了碗里。

    顾浩之赶忙接过瓷碗,像是小辞方才拍打他一样,温柔推拿着少女的后心:“又想吐了?”

    “是不是又头疼了?”

    少女轻拧娇躯,愤愤盯着男人骂道:“给你生个孩子真……呕——”

    她清丽俏脸扭在了一起,缓缓沿着墙壁蜷缩在一角,再次吐出了些许口水。

    “是药太苦了,我不喝了!”

    “你都没有自己尝尝,那能咽的下去吗?”

    李清辞嘴上抱怨着,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眼间尽是灵动顽劣笑意:“你喝!”

    “我都吐进去了,要你喝掉!”

    啊!?

    顾浩之当即愣在了原地,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药膳害的小辞遭罪了。

    “顾浩之~”

    少女满是鄙夷的盯着他,直唤男人名姓之时,语调也满是轻浮的上挑笑着。

    “是不是觉得我脏啊,怎么不喝?”

    顾浩之满是犹疑,又看了看剩下的半碗药汤,终究是在小辞的注视一下一口一口的喝了个干净。

    不知怎么得,他一喝药,少女便也不吐了。

    只是嘴上还抱怨着:“真苦!”

    “咳咳……”

    顾浩之重重咳了几声,讪笑回望小辞低声道:“是有点儿苦。”

    他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三步并做两步,从自己做工的包袱里翻出了一个油纸包。

    一见纸包,李清辞瞬时满目期待:“多少钱?”

    “三个铜子儿。”

    顾浩之拆开油纸包,捏起一块黏糊糊的甜饯,凑到了小辞唇瓣却又高高举起……

    讨价还价道:“唤相公听听。”

    少女便满是亲昵的踮起脚尖,轻吻他的面颊,柔柔笑唤:“好相公~”

    “再唤一声夫君听听。”顾浩之将蜜饯举得更高,使得小辞怎么也够不着。

    “滚!”

    “不吃了!”

    李清辞愤愤转身,但却被男人紧紧的揽在怀中,她瞬时眉飞色舞,仰着俏脸轻启粉唇,噙住了浩之喂给自己的甜饯。

    “还苦吗?”男人含笑摆弄着她的俏脸,温柔而关切。

    “苦……”

    “这蜜饯也是苦的,你尝尝?”

    一小包黏糊糊的甜饯,很快便被两人吃了个干净。

    不大的木床上,被褥湿溻溻的,盖住了顾浩之与李清辞抱在一起的身躯。

    “浩之……”

    少女蜷缩在男人怀中,伸出纤手扯了扯冰凉的被角,轻柔道:“要是我没能生出儿子怎么办?”

    顾浩之闭着双眼别过脸去轻咳,言语传出满是轻浮:“那我就不娶你了。”

    “你这人怎么没良心!?”

    李清辞狠狠在他手臂上拧出了青印:“为什么就偏偏想要个儿子,好像你爹你娘还活着似的。”

    “咳咳——”

    小男人微微喘息,眸光变得温柔,低声道:“生个男孩儿,以后能照顾你啊。”

    “我要是真咳死了……咱们儿子也能护着你。”

    李清辞螓首抵在男人怀中,唇角噙着甜蜜笑意,轻飘飘的应着:“你要死就早早死,我好改嫁。”

    顾浩之轻笑摇头,疑惑道:“小辞,你不想生男孩儿?”

    少女钻出了被窝,仰着俏脸目光飘忽不定,似是在认真考虑着什么。

    “想啊,肚子里的不是男孩儿,我就再给你生一个。”

    “咱们吃糠咽菜,把这小土房生满!”

    “辞儿死也要给你留个种。”

    顾浩之苍白消瘦的面颊上满是柔情笑意:“等再过两个月,你就不要去县里织布了,在家好好养着。”

    “我去码头上多干点活儿,咱们把房子修了。”

    李清辞眸光清澈,怔怔的望着家里的破土墙:“你说……咱们儿子以后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那肯定是像我啊!”顾浩之理所当然的笑道。

    “脾气呢?随你还是随我?”

    顾浩之没再应声,轻缓抚弄着小辞的发丝,思绪发散着……

    少女轻柔呓语:“脾气随我才好,你太温吞了。”

    “你个倔脾气有什么好的?”

    男人轻啐一声,转而笑道:“对了,咱们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李清辞笑吟吟仰首,盯着男人的双眼奚落道:“顾大壮?我儿子总不能天天有气无力的。”

    顾浩之皱眉思衬:“顾……”

    “我知道了!”

    “叫顾长歌怎么样?”

    长歌?

    李清辞听了,似乎觉得还挺不错的,她轻笑问询:“大才子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你给我唱小曲儿啊……”

    “你给我唱一辈子小曲儿。”

    一听这话,少女瞬间没了好脸色:“你当我是卖唱的?还给你唱一辈子!”

    她轻缓又问:“要是生个女儿呢?”

    “叫什么?”

    顾浩之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出名字——他根本就不想要女儿。

    “男孩儿叫长歌,女孩儿……该你起名了。”

    少女含笑闭上了双眼:“可得让我好好想想。”

    “我给女儿唱小曲,也不给你唱……”

    飞雨淅淅沥沥的沿着门缝钻进了家里,窗外澜江翻腾哗哗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顾浩之轻声唤道:“小辞?”

    “嗯~”

    “相公……困了。”

    “明早还要去县里织布……以后再想。”

    ……

    ……

    ·

    汹涌澜江之上。

    顾清欢驾驭着血子玉舟,带着娘亲飘啊荡啊。

    她安静的倚在姐姐怀中。

    听她缓缓讲述着……自己从未听过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夜幕遮掩了天空。

    又有阴云汇聚而来,似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雨。

    两人自江畔上岸,踏上了三十多年前……流离挣扎的大地。

    有木门咯吱咯吱的缓缓打开。

    燕文锦颤巍巍的探出了头,夜幕之中……李清辞穿着一身纱裙,水袖在身后飘摇飞荡,似乎随时都会偏偏起舞。

    老人用力瞪了瞪昏花的笑眸,满是慈爱的抬手抚弄女人的长发:“是……小清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