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烟云随着清风浮荡。
玄殿云阙飞浮间,并未显的如何嘈杂,比之先前的清寂也热闹不了太多。
曜华天司之外,又多了一座极为玄妙的城池仙阙。
道蕴流转,烟絮成箓,上书——司幽。
此城算不得如何浩渺,比众行走先前经历的天香城,还要小上三分。
沉浮天地之间宛若一片偌大云翳……
比曜华天司低一些,又比周遭云城高很多,天香苑、血衣阙,皆不若此城威严。
“仙君云城,至尊道场……”
黎元双眸微凝,喃喃自语,回望众行走狐疑的目光,他只是半句补充便讲了个清楚:“我在星阙没有道场。”
姬梦:……
高下立判,言简意赅,辞微旨远。
这便如同寻常宗门一般,若是长老客卿,总要有个山头洞府安身的。
但在这星阙之上,连这位炼虚前辈,都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道场……这着实有些恐怖了。
赵庆双眸含笑,似有深意的侧目望了一眼楚欣。
秦楚欣当即了然,平静垂首传音轻语:“寒冰乾元,早已交给司徒兄妹了。”
她这个楚国第一仙子,自然是有清修道场的,而且还是两处——漠北寒冰谷,清泉乾元宫。
司禾如今在星阙的境况,其实也与楚国类似。
松山长生剑,整个松山都是陈长生的道场。
楚地南泽郡,离漠丹影堡,是属于程岳夫妇两位紫珠修士的道场。
而天香道场则是在州外香痕海,血衣道场以往整个辽国都算,如今在楚国九华第一峰。
这般境况显而易见,身边三位修为高深的前辈,竟然也就相当于楚国散修的水准,连议事的桌案都上不了。
而秦楚欣方璎,乃至玉京十一行走,小姨姝月,叶曦蒲秀……按修为来说,就更是连散修都算不得。
——曜华星阙根本不是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直接入城就好,不用见外。”
赵庆笑语间直接取出了血舟,带着家人御风而上,留下众人满目犹疑的观望着……
不管大家如何凝重认真,赵庆显然是不会有任何紧张。
那是自己老婆,又不是外人,星阙就星阙呗,慌个毛啊……
唯一使得家里担心的,反倒是血衣那边的境况,只念着司禾重获自由,会不会再有其他的变故。
不过赵庆眼下却是不敢问询两位师兄,只怕提起这些反倒弄巧成拙,纯粹成了没事找事……故而只是默不作声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见此情形,大家目光交错,自然也都跟着御风踏上了血舟,但宁夜皇甫鸣杨霄几人,实在是显得有些过于慎重了。
黎元卫桑三位前辈,也同样姿态恭敬,毕竟他们也没拜访过仙君,那只存在于身边道友平时的言说中。
倒是骨女瑶妹轻盈笑语着,光头虎哥也都显得极为轻松。
前者两女多少与司禾有所交集,还去了晓怡的婚宴,其后同行游历共至中州。
后者姜言礼更不用多说,也曾一道前往万神阙寻觅,至于光头……纯粹就是没心眼子,还真没见过光头凝重的时候,除了跟瑶妹姝月搓麻将输钱。
血玉仙舟在这缥缈云城间,也显得微不足道。
偶有来往仙客履云踏风,单是散发的威压,都使得仙舟禁制摇摇欲坠。
但大体上,这司幽云城内还算是冷清,称不上什么热闹。
“猷涂万锡殿,恭贺司道友入阙清修。”
“玉玄道宁十六域,特奉帝君道剑而来!”
“明蝶州贺莲阙,谒见司幽妖主。”
“宫阳海,洪安,承鹏祖之命拜谒司禾姑娘。”
“……”
几多轻语宛若刻在天地间的阵痕,回荡浩渺流云之间。
只惊的卫桑满目踟躇,甚至隐隐生出了退意……这般境况,他一个化神确实不该来。
不说三位曜华前辈,即便是中州几位行走,也都满目凝重的无言对视。
玉京……?
这零散飞驰的前辈仙修,似乎不是玉京的人吧?
这还是玉京的天下吗?猷涂万锡殿又是什么势力?
南宫瑶杏眸瞬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姜言礼与赵庆一家错愕低语:“是他们!?”
赵庆心中暗动,斟酌点头:“应该是。”
他和姝月晓怡虽然表面平静,实则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更有数不尽的庆幸与期待。
玉京星阙的天下,来者仙客大能却都是极少露面的前辈,甚至是从未听闻过的势力……
曲盈儿美眸震颤,也柔声轻语问询:“宫阳海是哪一州的宗族?”
“并非宗族。”
南宫瑶缓缓摇头,挥手间引动水岭,将自己曾经游历收录的些许光影……展示于仙舟之上。
光影模糊而纷乱,但不难看出山野壮阔……俨然是人族最少的天妖州。
璀璨星夜之下,望不尽的异兽虚影缓缓消散着。
一股玄之又玄的莫名意志降临,被翠鸳妙法所洞悉,收录于水岭奇物之中!
“妖庭入新主。”
“狐族昌千年,乘黄妙法传天地。”
“本尊代执帝君之命——”
“新主牧八域山河,瞿仲域、猷涂域、蛟乘双域、贺莲域、毕燕仙地、道宁域、宫阳域!”
“神阙行宫立道宁绝巅,予帝君道剑,统御妖庭诸修……”
光影于青天白日之下缓缓消散,但弥留众人神魂的威严轻语,却又像是与周遭重合……
“猷涂域!万锡殿!”
“玉玄州,道宁域!”
“明蝶!贺莲谷!”
“宫阳……海!”
姜言礼虎目震颤,凝视光头南宫,喃喃自语。
这竟然是当年万神阙下,那道意志宣告的渺茫势力!
南宫瑶螓首点动,幽幽盯着赵庆言说:“猷涂域绝不在九十州内,三万余年来,水岭注都无载,应是化外未曾收录之地。”
“宫阳域显然也是这般,而且言说奇海,又与先前宣告不同,宫阳大地恐怕陆沉汪洋,早已化海了。”
赵庆见此情形,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来者诸多大能仙客,皆是妖族真修!
而且……恐怕是妖庭万神阙,于道劫后的传承残部!
这使得他心中震惊之余,更多了莫名的期盼与恍惚。
毕竟都说妖庭早已不在,万神阙是数万年前的遗留,但他作为血衣行走,又从司禾那边得了些消息,却是模糊的知道——妖庭帝君,就在龙渊之下!
血衣楼主,就是妖庭之主!
世间数不尽的血衣弟子,和那些万锡殿贺莲谷一样,其实都是青影留下的传承。
甚至玉京是道劫后才出现,妖庭龙君古来有之。
如今妖庭的隐世传承都来到访,是否说明……青影真的放过司禾了?
赵庆当即没有犹豫,直接驾驭仙舟迎着浩渺威压,赶向了云城中心的青殿。
……
当众人步下仙舟,唯见得青殿玄妙,也无禁制也无守护,只是遮蔽了元神感知。
似乎一步迈入,便能见到那位新的星阙至尊。
但也恰是这一步,便使得三位前辈对视无言,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骨女身边。
他们可是看的清楚,白玉行走至少跟赵庆一家熟悉亲近,这时候要是跟着皇甫鸣……那才是真的犯蠢。
赵庆平复心绪,自是带着大家一步迈入,倒没有丝毫忐忑。
下一瞬,殿内的景象便已映入眼帘。
“姝月,过来。”
白发女子轻松蹲坐在角落,与十数位入席饮酒的前辈全然不同,依旧显得那般慵倦闲适。
此刻美眸轻抬笑望众人,轻盈招手便把姝月唤了过去。
娇妻明眸轻颤,面对这般大场面显得有些扭捏,先是轻柔屈身向众人见礼后,才乖巧温顺的跑去了司禾身边陪着。
秦楚欣怔然望着某位道人,一时只觉得自己也成了孱弱小女孩。
她竟然……见到了傅思前辈!
兰庆集傅思!
那道人正轻松笑看着他们,身边还有数位前辈言笑对饮……
秦楚欣哪经历过这般场面?
她从来都是与陈长生一起,携楚国宗族众修,同永宁一十八国,共入兰庆集之争时,才有机会惊鸿一瞥望见傅思前辈。
却不曾想在这星阙之中,还能见到以往那位威严淡漠的道人,含笑饮酒的轻松模样!
“赵小子,秦掌门,红柠姑娘,还不赶紧带诸位入席?”
青年道人笑眸一扫,便道出了他见过的三人,随和招呼大家共饮。
秦楚欣:……
这还是兰庆集里的傅前辈吗?变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想前辈竟也在这边。”赵庆含笑施礼,选了临近殿门的三处相连青案,招呼大家安安静静的挤了过去。
“散修黎元,见过诸位道友,见过司禾仙子。”
黎元眼看这里面,似乎一多半也都是炼虚,心里倒也没那么忐忑了。
“黎道友见外,随意就是。”司禾含笑与赵庆深意对望,随口笑应道。
某位妖修大能也朗笑开口:“小八过来,替我喝几杯。”
姜言礼浓眉舒缓开来,如释重负般的凑了过去,显而易见,这是他们凤皇的前辈了。
看这口气,似乎还曾是凤皇行走,不过俨然已间隔了数千年几十代。
皇甫鸣心下暗动,察觉到似乎没有九剑前辈在场后,便更是如坐针毡了,脸颊都不由自主涨红无措。
只觉得自己练气修为,在这里面简直比真仙还要扎眼……
不过很显然,他属实是多虑了。
一众前辈甚至根本就没看他……
有气息玄妙的女子促狭嘲弄:“都是玉京行走,这般拘谨做什么?这不你们玉京的楼主也在,还不替她挡酒~?”
啥!?
一听这话,大家反而显得更加拘谨了。
玉京楼主……说实话,谁见过啊?
“看本座作甚?你身边的不就是子君仙子?”女子随口回怼水月,指明他身边之人身份。
听闻此言,水月骤然心中一跳,差点没背过气去。
天香楼主……坐我旁边这个就是?
他瞳孔惊惧一般的收缩,僵硬转头露出难看而惶恐的讪笑:“前辈……”
“嗯。”
女子轻柔笑应,然而又笑眸扫过众人,朱唇轻启:“柠儿过来,小骨过来,叶家姑娘你俩也来。”
水月:!!!
他心中暗苦,很是自觉的抬起了屁股,推搡着皇甫鸣光头挪地方,这显然是要换位置……
天香楼主,好像不太愿意让他坐旁边。
赵庆看的心里直乐,眼看那位貌美无双的前辈明显不一般,也不知道水月咋想的,竟然坐旁边都快贴上了……
一众行走的到来,似乎为这青殿添了不少乐趣,水月这边刚弄了个不上不下,便又有前辈把光头唤了过去。
一副要提溜着光头折磨的意思……倒显得虎哥那边轻松非常,甚至一跃成为最安逸体面的人。
几番言笑见礼下来,众人也都明白了在场前辈的身份。
有零散几州仙集的前辈,有妖庭传承之下的大能,还有本就在星阙清修的两位至尊,俨然是真正的合道仙君了。
赵庆倒是没顾得上看光头的笑话,满是担忧的在心里跟司禾念叨着:“什么情况?”
“猷涂域……宫阳海,这些人都是哪来的?”
司禾拉着姝月蹲在角落,慵倦美眸笑望赵庆晓怡,幽幽笑语传念:“我不知道啊。”
“我就认识子君和傅思两个,还是刚认识的。”
“剩下的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也不清楚,你没看我都蹲这里了吗?”
赵庆:……
“那什么阙主,不是给你安排成了至尊?”
司禾轻松写意的拿着别人给的贺礼,一股脑塞进了姝月储物戒,若不是姝月有些扭捏,两个财迷就只差当面盘点了。
她心里暗暗嘀咕:“是啊,可你主人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看了,这星阙里的至尊都是合道,我一个都打不过,跟你一样,你之前是史上最弱血子,我现在是史上最弱至尊。”
“是该咱俩吃一碗饭。”
赵庆:……
他一时只觉得头大如斗,望着一众前辈大能恍然无措。
不是。
亲妈啊……
咱非得这么摆吗?
赵庆心下无奈,慎重揣测着:“这些妖庭的势力,现在过来拜访,会不会是青影的意思?”
司禾美眸含笑,那副轻松闲适的姿态,反倒显得入席众修有些拘谨了。
她心里幽幽轻语着:“我不知道啊,他们没说,我也没问。”
赵庆:?
不是……
还不待他吐槽,司禾慵倦轻挑的御姐音又回荡心田:“我又不管那个。”
“青影抓我,我就回寿云山躺着看电视,不抓我我就当不知道。”
“你是我男人,你不替我问问?”
赵庆:??
“我一个筑基,非得在这时候逮着合道问吗?不太合适吧……”
“我看那前辈,好像比三师兄还强。”
司禾的传念愈发惬意:“反正我懒得问。”
“对了,九曜天破去后,我三魂无碍,已经有身孕了。”
赵庆:!?
嗡的一下。
他脑海中便一片空白,心脏猛然一沉战栗!
七情纷乱钩织中,恍惚交叠着惊喜,但却又满是担忧,期盼以后得日子,其中也夹杂着责任与无力。
司禾有身孕了!
司禾……竟然有身孕了。
好快……
好慢……
过往的回忆犹如支离破碎的镜子,恍惚间自识海升起映照。
滨海,大学城,晚秋。
午后的阳光被纱帘遮掩,墙脚的音响里,放着校园里比较流行的音乐。
大桶的西瓜沙冰摇晃,精装的卡纸书页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混杂入莫名的旋律中。
《山海经·大荒东经》:“太阿山下,有司幽与白民两国。”
“司幽之国,思士,不妻;思女,不夫。”
“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
玻璃门被白发少女推开,一抹幽香扑鼻而来……
她俏脸吹弹可破,双眉如画,明眸似星,清纯的目光中带着好奇:“我在书的哪一页?”
……
山海,招摇山。
流云倒卷,西海波荡,山河无尽,瑰丽万千。
神明的白发被海风掀起,扫在脸上痒痒的,使人心猿意马。
男子似乎犹豫了很久,低语出声:“我现在……算是你的子民吗?”
那位瑰姿艳逸的大祭司幽眸出神,如烟黛眉微蹙,绝美螓首轻摇。
“你是思士,我是思女。”朱唇浅诵,气若幽兰。
耳边的清冷嗓音渐渐模糊……
思士与思女,赵庆早已心知肚明。
司禾若想有身孕,实则与合欢无关,反而是精魄与阴华交织下的梦幻,才能使得思女诞子。
赵庆心中百感交集,甚至连小姨都没有言说,毕竟司禾究竟是否自由……还有个青影呢。
他剑眸瞬凝,盯上那合道女子就把神识涌了过去!
霎时间,水月错愕不解回眸,三位前辈满目惶恐,诸多仙修微微皱眉!
晓怡和柠妹都怔了一下,清欢眼中的笑意也瞬间逝去。
好在……
那位来自猷涂域的神秘女子,并未阻碍任何,只是双眸稍显意外,便任由赵庆的神识临近。
“如何?”
轰隆!
浩渺元神回应之间,赵庆泥丸骤然崩裂,甚至以往能够轻松调用的虚拟面板,都如同被抑制变得晦涩!
随着那女子元神的侵袭,天道残片第一次受到了影响!
这就是合道!身合大道!
连元神传音,都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承受的。
然而赵庆根本没心思管别的了,自己老婆都怀孕了……他匆匆传音问询:“前辈至此,可是帝君的意思?”
帝君?
女子心中狐疑,但笑眸愈发玩味:“八行走是说血衣楼主吗?为何不到龙渊问问楼主?”
赵庆:!!!
我擦。
他倒是真想跑去龙渊看看境况,但青影上次可是抽了他的筋,这也还倒罢了……主要是司禾真经不起封印啊。
不知道为什么,赵庆像癔症了似的,只知道九曜天影响三魂,一想到自己老婆怀着孩子还要……
“夫人体虚孱弱,小子只能恳求前辈吐露一二。”
司幽至尊体虚!?
女子心中满是古怪,一时竟没明白司禾虚弱在哪里,但她却也察觉到了赵庆的急迫恳切……
“不知,并非帝君的意思。”
“此前螭尊册封乘黄妖主,吾等各自知晓,但狐族新主封于帝君九曜天下,却也不好相应一二。”
“如今九曜天已解,自然要拜访狐族新主……”
司禾轻松倚在姝月身边,慵倦美眸停留在赵庆身上,暗自欢愉捉弄赵庆的同时,芳心也早已被独特的暖意笼罩……
但望见清欢那满是担忧的目光,她却又突然后悔了,像是想起了小男人为自己受过的伤碎过的骨……只觉得如同刀扎在魂魄上一样疼。
司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很希望自己能够像是张瑾一,跟这小男人轻松暧昧,亦或像是柠妹一样,没事找事故意捣乱。
她早就不想跟赵庆当什么同桌好兄弟了,但总觉得步入夫妻缺少了太多,那与她这些年的枯坐一样,无趣而平淡。
可恋人……又是这么的沉重。
至少对司禾来说,这是一种互相的折磨与煎熬,想要触及却又畏惧。
她心疼抿唇,传念叹息:“没事了……等你想要的时候,我给你生。”
赵庆心神骤然一紧,瞬间便回味过来,继而幽幽传念心绪变冷:“生什么?真的吗?我不信。”
司禾黛眉一挑,也藏起了心底的温柔,慵冷轻挑道:“不信?那我回山海了。”
回……?
一听这话,赵庆顿时抓心挠肝,恨不得跑去龙渊,要不还是把司禾封起来吧……封在寿云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