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自己的老师那个黑吃黑的性格(尤其爱宰客什么的),陆很怀疑着无常可能是来当黑手套的。以死神的性格,连某些她认为死定了客人的羊毛都要褥秃,哪里还容得了黎易这种人入股自己的生意,和自己分利呢?
除了幽鬼之外,想让这位死的人恐怕也不少吧。光是黎家,就不知有多少双躲在黑暗里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的人头。
不过呢,匿名者的守则第三条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不得干涉和插手其他成员任务……因此他到嘴边的疑问还是给生生咽下去了。
无常的动作很快,快到移动的轨迹和动作连残影都难以追随,周遭的人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突然的出现。
陆看着他黑色皮手套的那只手和完好的手平齐,出现在黎易脖颈的左右位置。
一根银白色,极细的线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平稳又轻快地划过黎易的脖子。那线本来就极细,无常的动作又极快,这个简单的动作做完,眼下带着痣的男人就像朝露般蒸发在空气里,没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陆纯粹站在业内人士的角度,暗赞了句牛逼。
他联想起之前和无常考古看什么“电影”,里面有个脑袋上只有几根毛,穿着拖鞋的大佬,说什么“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这行真的,唯快不破。
人的皮肤,肌肉上的痛觉传感到大脑需要时间,黎易意识到自己被割喉都是在无常消失后了。陆这位二哥的反应也很快,突然感受到脖颈位置那种尖锐的痛感后立刻下意识地伸出手摁住自己的脖子,眼神惊恐地左右看着,沉默地向两侧的人求助。
黎易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轻微的动作。现下极小肌肉的运动,都会引起错位,脖颈都会开始“正式断裂”。他就这样稳住不动的话,或许还可以撑到身边的女人或者陆帮他求救,急救的医生或许可以把他断裂的肌肉,血管和气管缝合连接起来。
人的喉咙两侧有两根大血管,主要是向大脑和神经中枢供血——为了能把血液输送到和心脏有高度差的脑部,血管内是存在和外界不同的压力和压强的。此刻一旦让他的脑袋和脖子连接的位置出现任何的位移,血液就会从血管中喷涌而出——像坏掉的消防栓一样。有着血液去“润滑”,血压去推动,他的断头就会变成不可逆转的过程,推着他往死神的怀抱走得更近。
陆睁大眼睛,假装看不懂黎易求救的眼神,看好戏似的盯着他看。
他本就不是善人,更和圣母差了地球和仙女系的距离,也不信什么“行善就保你上天堂”的神的忽悠。
陆自持是个强者,而强者有强者的骄傲和偏执,不从虐杀弱者身上找快感。虽然目前还没堕落成塞壬之流的连环杀手,但这不代表他不喜欢看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倒血霉。
他的性格里,有着那个小鬼所说“童年一看就不是很幸福,感觉……惹到你就会死”的阴暗成分。
陆仿佛看见死神幽鬼穿着黑袍站在黎易身边,举着大大的镰刀,等着收割这个人最后残存的意识。
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从黎易心底浮现出来。
他本想像身边的女人求助,可这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蠢女人不知低着头在看什么无脑的小视频,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的丈夫已经遇刺。
周遭的宾客都还沉浸在陆引起的小骚动里,也没有谁会去关注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坐得那么满的大厅,平日里那么多想要结交他的人,此时都对此毫不知情,因此也毫不在意。
生的希望那么近,可他却怎么也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
黎易颇为挫败地转向看身边这个少年,少年似乎也正看着他。
感谢主神,黎易在心里暗自庆幸着,等回家了会像家里的神像再摆上更多的祭品。
这少年年纪尚轻,且是自己家的鹰卫,肯定会伸出援手吧?毕竟老爷子直系的亲卫队,怎么会对嫡系的子弟见死不救呢?
眼神扫过去,陆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显然也看见了自己求救的眼神,脸上却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这个臭小子,也是个没用的蠢材。黎易急怒地在心里骂道。
随即,他注意到这少年的眉眼似曾相识。
梅西尼只抬头瞥了一眼,见无常得手,从肉类里拿出跟大骨放到案板上,提起刀剁起来。
在他大力的剁砍下,巨大的响声传来。
而让黎易的人头位移,只需要从地面传来的那么一点震动。
黎易突然想起,这少年眼神熠熠,眉眼间和挂在本家的那副爷爷的画像极为相似,一个令他感到胆寒的推断顿时出现在脑海。
这少年……父亲的这个私生子年轻得可怕,眼神里透出的那种疯狂,野心和阴郁,也令他害怕。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和指缝之间暖暖的,湿漉漉的。
黎易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的位置看去,而这一看,让他原本扶着头部的手陡然失去了力气。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纸醉金迷,已经吃出了这么大的肚子啊。
黎易的脑袋在逐渐从脖颈上滑落时想。
那么多青涩又美好的年华,以及年轻时的雄心壮志,都……去了哪里呢……
人头落在桌上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黎易身边的女人。女人尖声叫起来,叫得嗓子都哑了。
华丽的镜宫,白色的桌面……
眼前奢靡又梦幻的场景仿佛突然变成了法兰西十五世纪时的断头台,尚还有口气的人头落在女人的手边上,被她下意识地推开,断了最后的一点生的希望。
鲜血溅到陆身上,溅到白色的桌面上,仿佛残酷又清丽的白雪红梅的名画。
女人尖利的尖叫仿佛划破幻梦的惊雷,把众人的眼光都引过来。
“谁能做些什么?谁来救救他!!”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女人脸色苍白,嘶哑着叫破了的嗓子,求着周遭的人。
艾丝蒂温柔的声音响起。
“怎么啦?”
陆往那边看去,只见包括艾丝蒂在内,上首几人都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对于他人头落地有准备,下意识拿手护了护自己的食盘,血滴喷溅的位置在他的桌面上呈扇形,完美被挡在盘子周遭几厘米的位置。他注意到上首的几人的眼神都往自己的桌上看了看,但没有任何人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谁……谁来救救我先生?”“二嫂”有些手无足措地坐在那里,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满脸都是血,张着手呆坐在那里。
陆注意到艾丝蒂之外三位来者之中,有个和l长相极为类似的男人,黑发绿眼,浓密的眉毛压在深深的眼窝上,不是凯撒·萨德是谁。
男人也敏锐地注意到少年的注视,阴沉的眼神往陆这边看了看就收了回去。
“夫人受了惊吓,要不要先回酒店去休息休息?”
虽然是问话的语气,艾丝蒂却拍了拍手,语气也极为平静,并不像是才目睹了一场惨案的样子。随着她的动作,两边训练有素的女仆架起“二嫂”,半强迫半扶持地带着她离开。
尤利西斯也走了过来,和凯撒对视了下,挡住背后其他客人探究的视线。
陆下意识地本想去保护艾丝蒂,却见她一袭白裙站在血腥的死尸前,神情自若。她对着他笑笑,似乎是让他宽心的样子,陆这才注意到,艾丝蒂的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变成了鲜艳的鸽血红色。
那双眼睛里暗流涌动,就像是……某种在夜里捕食的恶灵。
凯撒背着手,阴沉的眼睛盯着陆道,“黎大使应该是吃东西吃快了噎死了吧?”
陆苦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眼前这个人头落地的场景,脑袋和身体离那么远,谁看了都知道是他杀,凯撒这话问的,明显就是想以自杀结案。
这是指鹿为马呢。
凯撒·萨德在做一场服从性测试,测试眼睁睁看着黎大使人头落地的宾客们中,有谁愿意顺从他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