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仙岭脚下,临着浣履溪有一座村寨,名作清溪村。
因相去云州城不远,丁口兴旺,人家错落,算来却有百十户之数。
村尾有一庄院,乃是里正周兴宅邸。
这周里正本还在云州军镇参过军,是个行伍中人,只因讨剿匪患之时,被贼匪射瞎了一只右眼,方是退伍回来。
因立过些许小功,朝廷照顾下,得了个小吏身份,管理这村里事务已有二十来年。
周兴出身清溪村,一朝得了权势,不至于剥削乡里,却也借着这身份,赚了不少油水。
这些年来攒了好大家业,在村中建了一处庄院,日子过得舒服。
只是眼下。
周兴却没了往日逍遥。
被粗绳死死捆住手脚,嘴上也塞住了布团的他,侧倒在地上,看着厅堂里议事的两男一女,才正换上了他家人衣物的贼人,心下满是懊恼。
只悔恨自己这些年来只顾积累家业,却忘了如今世道匪患渐多,没有仔细培养些家丁。以至于被贼人摸到了家里,将一家人绑了齐全,都没人能传个消息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凭他行伍经历,哪怕一二十年不曾见过风雨,却也不难看出这些贼人不同寻常山匪。
心知自家即便养了些护卫,也未必能护住家人,只是心中总有些侥幸而已。
正在周兴心中打定主意,等此番脱了厄难,日后必要养些护院之际。
议事三人忽然纷纷冷眼瞧来,口中话语,却叫他心下一跳。
“六哥,这老汉瞧着是个心眼多的,若是留着,一个不好兴许便要闹出什么动静,他一家人,是否得先料理了?”
三人之中,似是主事的那名中年汉子打量周兴一眼,摇了摇头:“云琅道院弟子,大多并非凡类,裴氏之人,虽提及那王恒不过寒门出身,但能叫裴氏如此记恨,想也是个有本事的。”
“你我此番是替别人解决麻烦,对方随行又还有玉琅营道兵,能用些暗算手段,便无必要多动刀兵。既要借这里正身份做事,为免发生什么意外,还得留他一家,也好应对。”
周兴心下正松口气,忽又听另一男子道:“不过一没见过风雨的明气修士罢了,根据裴氏提供信息,这王恒曾依附于裴氏子弟门下,一身情况裴氏门清,他连技击手段都不曾练过,我等兄弟直接动手,都能随手杀了,何必这些麻烦?”
主事男子无奈道:“我等既入了神火教,便不该再用以往混迹绿林时的看法做事了。楚国虽有几分乱象,世家遮掩之下,各地匪寇、邪徒朝廷是难多管,对于我等教派势力,却多重视。动静闹得太大,裴氏也难遮掩太多,届时教中损失,却不是裴氏许诺那点好处能抵消。”
“便是不论此事,至少你我都还是新入教不久的人,此番倘若办事不力,难免便要吃些挂落。”
“何况你也莫要因为对方只是明气修为便作小看,道院弟子,见识广博,便是修为不至,哪个又没些修士手段?更别说还有玉琅营道兵了,彼辈虽比不得云州军阵精锐,少见血火,所修道兵法门,却是云琅道院提供。”
“我早年在云州城混迹时,便听说过云琅道院玉琅营道兵,所炼《护法白猿加持神咒》,于云州一地诸多道兵加持符法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增力之方。”
“为此玉琅营中道兵,神咒加持之下,便是寻常小卒,也能运来千斤神力。你我十余兄弟在此设伏,或能不惧,但这般粗莽增力之法,解决起来到底麻烦。”
这话一出,另外那名男子这才不再多说。
唯一的一个女子却在这时道:“六哥所言确有道理,不过小妹觉得倒也无须太过担心。裴氏之人最不希望此事出现意外,所给信息应当不会作假,至少那王恒修为之上,短短几日,如何能有变化?如此,便是我等布置生了些错漏,有十余兄弟合力,除非灵应有成,道法在身的真正修士当面,否则却也不必顾虑太多。”
云琅道院?神火教?
竟是外道妖人?
祸事了!
三名神火教教徒讨论火热,地上躺着的周兴,心下却凉了半截。
他不关心对方谋算。
却很清楚,以妖教之人行事风格,事后定不会放自家活路!
‘怎就我家这般倒霉,惹上了这些祸害?!’
周里正心绪陷入绝望。
……
“这就不知道了。”
刘伯远走在堆了不少货物的马骡车旁,面对同样扮作行商模样的王恒询问,摇了摇头。
“关于那神火教妖人消息,早前是我家一个去清溪村办事的下人听到的,他正好见过其中一个被通缉妖人的容貌,方才将事情禀报到了我这里。”
“我也是想在道院立些功劳,方便日后离山任事之时,有个好些的起步,才对此事上了心。后来我特地到清溪村摸了摸情况,确定了妖人存在后,便向戍务殿上师做了通禀。具体妖教之人到底是在筹谋些什么,据点又在何处,就不是我知道的了。”
说到这里,刘伯远若有所指的反问王恒:“说来王兄此前落狱,便是因为与外道妖教之人有过牵扯。按理来说,对于妖教消息,王兄应该比我了解更多才对。”
“而今我等奉命协助秦队将他们调查此事,王兄不帮着提供些消息,反来问我,莫非心里还有什么顾虑?”
秦盛等玉琅营道兵,一行只有一伍人马,如今俱是扮作商队护卫模样。
他们走在左近,刘伯远与王恒对话,自然听在耳中。
视线免不了在王恒身上微扫。
王恒面色不变,平静道:“王某的确因为一时失智,惹上过祸事,于此不作辩驳。至于是否藏了心思,只等遇上妖教之人便能知晓。玉琅营诸位兄弟,替院内办差不少,经历却多,自有是非明辨之能,想来不会冤枉了好人。”
“倒是刘兄,此番为了‘立功’,费心实在不少,可莫要落了王某后尘才好。”
刘伯远脸色微沉。
“呵!”
回过神,冷声道:“王兄还是顾好自己吧。”
话毕。
目光从王恒身上抽离。
王恒微微眯眼。
藏于袖中的右手,却在众人视线从自己身上收回之际。
曲指将指间所夹,一截仿佛被焰火灼烧,融成斑驳模样的三寸铁片,收了起来。
与此同时。
他右手经脉之中,似是经过运炼,尚有几分躁动的三阳剑气。
也在此刻,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