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日沉。
周氏宅院。
一行七人领着车马,来到了大门前。
看着院内出来几个周宅下人,将车马牵走安置,王恒在下人们身上扫了几眼,微微一眯,转头看向了秦盛。
“秦兄弟,我等刚到清溪村,你确定周里正这边,便正好有我们需要的生意消息了?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众人入得村来,便做了计较,外人面前以所假扮的商队身份互相称呼。
王恒不觉有刘伯远在队伍之中,这种安排有什么必要,但他也不好解释其中因果。
毕竟比起刘伯远,他这个曾犯下过接触妖人之案的人,更不值得秦盛信任。
也只有配合。
王恒一路行来小心谨慎性情,秦盛也算深有体会,有这一问,倒不觉奇怪,他点了点头道:“王管事所虑,我有过探问。据周里正所言,近些时日,清溪村比往些时候来往落脚的行商多了不少。其中便有部分商旅,专门的客店不住,非得住到人家百姓家中,行迹多有古怪。”
“他认为我等所需消息,或许应在这些‘同行’身上。”
“此外,周里正与那些商旅有过交道,手中正有彼辈去向线索,只是消息不少,一言难以说尽,怕两位管事与众兄弟在客店等得太久,有所怠慢,才叫我请几位一同过来,再做商议。”
秦盛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附上一句:“周里正行伍出身,年纪已是不小,清溪村一二十年经营,又积累了不少家业。寻常百姓兴许还会被人利用,于他却不存在这个担心。”
若是此番事情,并非因王恒自身而起,仅仅是一次正常针对神火教妖人的调查。
秦盛这分析当然是极为合理的。
可眼下情况,到底不同。
王恒心下摇头,若此番领队,并非秦盛这玉琅营道兵队将,而是戍务殿哪个道法有成的上师,他必然要点出些信息,借势一用。
如今却不好施为,贸然揭破,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一旁刘伯远适时道:“周里正既有线索,我等还是莫要在此耽误为好,早些确定消息,诸位都好交差不是?”
他很清楚,王恒不会不明白此番清溪村之行,是针对他做的布置。
谨慎如此,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本就不怕王恒看出些什么。
费这些功夫,仅是让秦盛这几个玉琅营的道兵安心,免去一些麻烦而已。
等将秦盛等人安排妥当,王恒反手可杀。
秦盛点头道:“是该如此。”
话毕。
先一步走入了宅院之中。
王恒紧了紧手中所提剑器,瞥了刘伯远一眼,没再多说。
也自跟了上去。
……
“清溪村山野小地,往日我这陋舍,还从不曾招待过贵人。未料今日竟能迎来诸位贵客,实是蓬荜生辉。”
众人踏入院中不一会儿功夫,便见一名员外打扮,右眼戴着一个灰色眼罩的半百老汉,迎面走来。
这老汉身形略显佝偻,拱手见礼间,能见手上粗大骨节,户口更见粗茧,显然有些功夫在身。
“周里正客气了,是我等贸然上门,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秦盛抱了抱拳,态度平和。
周里正热络请道:“哪里哪里。”
“诸位一路车马,想也辛劳,我已在府中备下酒席,不如入座再谈?”
“有劳。”
周里正落眼在众人身上包袱兵器,忽然训斥左右下人:“你等怎这般不懂礼数?还不帮着诸位贵客卸下刀兵行李,仔细安置?”
王恒眉头微挑。
秦盛抬手道:“这却不必,还请里正引路便是。”
到底还是保持了足够谨慎。
“这……好吧,诸位请。”周里正抬手一请,提步往中院走去。
秦盛依旧走在前头。
王恒眉心微舒,缓步跟随其后,打量周遭环境。
左右不见几个下人,入眼处侍候,更是半个仆妇也无。
他转眼瞥向刘伯远。
便见这位似有些神思不属,也不知有何琢磨,具体倒看不出什么异处。
~~
周里正在厅堂摆了大桌菜肴。
将众人请入座中,便吩咐左右男女仆从,给大家倒满了酒水。
他举起手中酒杯,笑请道:“我这府上下人,都是十几年的老仆了,诸位上师却不必担心他们漏了各位身份。”
“而上师们此番所要探查消息,方才秦队将回去之后,我也遣府中下人收集了一些相关,整理之后,有了不少所得。”
“不过外道妖教之人行踪诡秘,一两日功夫,只怕也很难抓住手脚。如今时辰不早,今日想必是不好行动了的。不若饮些酒水,去去疲乏,老朽正也好同诸位上师禀报所得消息。”
几个玉琅营道兵正襟危坐,目光转向秦盛这个队将。
秦盛略做迟疑,却看向了王恒与刘伯远。
王恒并未动作,平静道:“事关妖教,不可慢待,时间更是耽误不得。为免误事,里正好意我等心领,还请将相关消息说来吧。”
席间气氛微凝。
“周里正朝廷吏员之身,难不成还能同妖教之人牵扯一处?我等还需人家相助,如此慢待,未免无礼。”
“何况我等一路行来,本也该休整一二,否则明日若正见了妖教之人,哪有精力应对?”
“些许酒水罢了,活络活络气血,也可振奋精神,又能耽误什么事?”
刘伯远忽然举起身前酒杯,一口饮下。
接着,更自顾拾起筷箸,吃喝起来。
秦盛等了一会儿,见刘伯远并无异样,同几个道兵相视一眼后,又看了看周里正那有些尴尬畏怯模样,点了点头道:“是我等失礼了。”
他举起酒杯,转头望向王恒:“王道徒或许多虑,毕竟周里正难得心意。”
王恒淡淡一笑,也将身前酒杯拾起,左手袍袖一遮,饮尽。
“哈哈,多谢诸位上师赏面。”周里正亦是一笑,饮尽杯中物。
只是,刚放下手中酒杯。
他面色便自转寒。
与此同时。
刘伯远蓦然往后一倒,滚落桌下。
“周……”
秦盛察觉异样。
不等开口。
噗通!
伴随手中酒杯滚落,整个人已是止不住头脑晕眩,与其余四个同袍,趴倒在酒桌之上。
王恒随之而倒。
“呵!”
‘周里正’冷笑一声,抬手一挥:“绑起来吧,一会儿好做处置。”
话落音,方才还在侍候宴席,恭敬站在厅堂角落里的两名‘周府下人’,也作冷漠神色,靠近酒桌。
其中一人一面凑近,一面冷眼瞧了趴在桌上的王恒一眼,却道:“还以为这小子如此谨慎,或许还得费些心思,没想到到底是个没见过江湖阵仗的,这般容易便跟着中了招,真是白费我提神注意了。”
“六哥,何必再弄这些麻烦,不若直接杀了便是。”
“不可!我与你们可早定了计较。”刘伯远从地上爬起。
王恒若是在这直接杀了,后续安排可不好做。
仅他与秦盛几人无事回转,道院上师面前,不好解释。
总得让秦盛等人知道,是王恒勾结了妖教,谋算他们。
而他们几个得活的,须得受困于神火教妖人之手,自行脱逃才好。
‘周里正’皱眉瞥了刘伯远一眼,吩咐两名同伴道:“人已在手,何时除掉已是小事,依计行事便可。”
“是!”
那名提议直接打杀王恒的神火教教徒,冷目瞧了刘伯远一眼。
终是从厅中一角,取来一卷粗绳,朝着王恒走去。
只两步功夫,便到身后。
他抬手扯住王恒后颈衣领,往后一提。
便要将手中粗绳套下。
正这时!
他瞳孔之中,忽然闪过一抹寒芒。
下一刻。
眸中惧色惊起,身形更是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