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绿袍猿妖,若是不打算杀,那对于朝廷而言,无疑就是一块烫手山芋。
它在涧阳府留的越久,落入旁人眼里,传言只会如山林之火,愈演愈烈。
故此,在沈仪答应下来以后,府衙很快便是安排好了车驾。
车上没有任何代表朝廷身份的印记,拉车的也并非朝廷的马匹,而是一头浑身靛青带毛,模样略有几分麒麟风采的异兽,听闻是向某位大人物借来的,唤作青毛玉狮子。
“能行吗?”
孟修文站在车前,有些担忧的问道。
虽有那金圈子缚着,但这猿妖的实力,他可是亲自领教过,哪怕心里再不忿,也得坦诚承认一声恐怖。
再加上其暴虐无常,诡计多端的性格,沈仪抛开叶岚,选择单独押送,风险实在有些太大了。
“有什么问题,多和这玉狮子前辈商量,它经验丰富,实力也过人。”
“知道了。”
沈仪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放心,我若是真想做点什么,你这小兄弟再怎么当心也没用。”
猿妖怪笑着看向孟修文,顺手拍了拍沈仪的肩膀。
那天在院子里,这墨衫小子直视过来的目光,显然是引起了它的不悦,特别是在回过神来以后,心中更是窜起几分臊意。
自己居然被一个天仙小辈给震慑住了。
如今自然要找回一些面子。
“不过我倒也没那心思,去欺负一个靠炼丹吃饭的修士。”
猿妖说罢,一掀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车上。
闻言,孟修文脸色难看,沉默片刻后,只能朝着那头青毛玉狮子拱了拱手:“有劳前辈了。”
“……”
玉狮子并未回应,显然是心情不太爽利,随便抬了抬爪子,便是拉着马车消失原地,再出现时,已经远离了涧阳府。
城外,一道倩丽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脚踏祥云,不远不近的跟上了马车。
叶岚垂手而立,静静盯着下方。
她分明是放心不下,还是打算送沈仪一程。
就在这时,在叶岚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她背后却是悄然多出一道瘦小身影。
直到苍老嗓音在身旁响起,她才恍然惊觉,瞬间回头看去。
“这是你新收的下属?与负伤的孟修文和那头小龙妖都有关系?”
“烟岚参见严将军。”叶岚看清来人模样,终于放下警惕,恭敬的拱手行礼,随后才认真回应道:“此人唤作沈仪,乃是涧阳府新上任的斩妖官,刚入我司不足一年。”
“不足一年?斩妖官?”
严澜亭似笑非笑的瞥了这丫头一眼:“老夫看出来了,你确实挺看重此人的,连那神虚山的丹峰都舍得交给他,只不过似你这般照顾着,可没办法照顾出来一位精兵悍将。”
“斩妖官之事,是因为孟修文他……”
叶岚解释到一半,突然有些语塞,孟修文确实不服管教,经常惹出些没必要的乱子,但沈仪又哪里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要比闹事的本领,十个孟修文也比不上他。
她无奈垂眸一笑:“严将军这是不太喜欢沈仪?”
“那倒也不至于。”
严澜亭摆摆手,同样朝下方的马车看去,在他眸光投下的瞬间,那头青毛玉狮子像是察觉到什么,悄然朝天上点了点头,颇为温顺。
“只是,若我的好友被妖魔所伤,哪怕是上头的命令,我即便实力不足,无法宰了这妖魔,也绝不会亲自将其送回去。”老头挑了挑眉。
“所以您才被另外两位镇南将军排挤的跟个孤家寡人似的。”叶岚低声回道。
“嘿!”严澜亭瞪大眼,随即气笑了:“还说不得了。”
这丫头居然也变了性子,换做从前,哪怕心里再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对方可不敢这般拿话来呛自己。
“不过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老夫或许真的不是很适合留在斩妖司。”
他笑着,眼中涌现几分落寞,盯着那马车:“他是个不错的斩妖官……但老夫就是不喜欢,那咋了?”
叶岚轻轻叹息:“他这一路上帮了我许多,这次也是不愿见我为难。”
“……”
严澜亭听着她为那年轻人解释的话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就在这时,他突然眼眸微凝,缓缓蹙起眉尖。
青毛玉狮子虽是坐骑,却是他镇南将军的坐骑。
若非斩妖司的身份不能曝光,真论起来,狮子和猿妖虽同为五品太乙仙境界,身份地位可比对方还要高出一辈。
其脚力何其骇人,短短时间内,便已经是横跨了七八个大府。
就在那车厢内。
两道身影对坐。
绿袍猿妖有些无聊的看着对面那闭眸养神的青年,像是见不得对方如此安逸,它扯了扯嘴角,露出獠牙。
“神虚山我熟,丹峰的峰主是那姓叶的小姑娘,正儿八经的太乙仙,身上少说化用了五百劫以上。”
“她这般天骄,即便是朝廷找人请她办事,估计也放不下面子向玉池仙门低头,你区区天仙境界,应是被她推出来挡刀的吧?”
“我劝你,没那身份就莫要硬撑。”
猿妖再次伸出手指,勾了勾脖子上金圈子:“替我把这玩意儿解了,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否则到了玉池仙门,你可要遭老罪了。”
它乃是替仙尊办事,怎能以囚犯的姿态回去。
然而猿妖说了一大通话,却没能让对面的沈仪有丝毫动容,俊秀脸庞上,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见状,绿袍猿妖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眼中泛起了几分凶意。
金圈子乃是人间皇气所化,但此刻……已经渐渐远离了神朝。
若是说先前能镇住它一身的修为,那现在顶多镇个六成左右,剩下的四成,想要对付外面的青狮子当然有些不够,但仅是想教训一下天仙,可谓是绰绰有余。
下一刻,方才还端坐的身影,倏然腾的站了起来。
绿袍涌动间,它一手按在了沈仪后方的车厢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这年轻人,嗓音沙哑中涌动着暴戾:“本座在跟你说话,你耳聋了吗?”
话音飘荡开来,青毛玉狮子缓缓止住了步伐,原本就不悦的心情,此刻躁动到了极点。
它眸子里泛起凶光,回头朝着车厢内看去。
但还没等这狮子开口。
车厢内,沈仪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眸,漆黑瞳孔中不带任何情绪,他只是淡淡的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
此地不在神朝,也未入仙门。
乃是葬身埋骨上好的风水宝地。
刹那间。
墨衫高扬,一只长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起,悍然印在了那袭绿袍上。
猿妖本想用气息震慑这小子,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暴起,顷刻间,一抹浩瀚如四海汪洋的力道瞬间灌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它整个人措手不及的倒飞了出去。
咔嚓!
精致漂亮的车厢轰然炸碎开来,漫天木屑中,绿色身影狼狈而出,硬生生的撞在地上,连续翻滚数圈。
就连拉车的青毛玉狮子都是呆滞了一下。
天上关注此地的两人也是同时脸色微变。
猿妖大口吸着气,眼中多了几分惊骇,有些难以置信的朝着原地看去。
只见沈仪从车厢残骸间走出,不急不缓的朝着它迈步走去,一身墨衫微微摇曳,看似从容的步伐,却在那狮子提醒话音尚未出口的时候,便是已经到了猿妖的面前。
“你……”
猿妖身为妖族,却被那一脚踹的浑身气血动荡。
此刻直直盯着沈仪,终于是看见了对方肌肤上泛起的淡淡金芒,举手投足间,竟是有细微的龙吟虎啸声荡开。
“你不是三仙教的!”
猿妖低吼着瞪大眼睛,反应迅速的想要先下手为强,袖袍鼓动,右臂猛地朝身前挥去。
它脖颈上的金圈子剧烈颤抖着,可那细长胳膊仍旧是掀动了汹涌的灵气,犹如洪钟大吕般的轰鸣声中,仿佛整片天幕都朝着下方坠了几分。
面对这般滔天声势。
沈仪面不改色,唯有体内莲台上的龙虎果位绽放出耀眼金光。
罗汉法相庞大尊贵,但当没有展露法相,这果位中的劫力尽数汇聚于这具单薄身躯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在那反差对比之下,则更显得骇人起来。
他盯着猿妖的脸庞,随意挥臂,两掌相交,绿色袖袍瞬间炸碎成齑粉,连带着一起碎裂的,还有猿妖的整条胳膊。
“啊!!”
猿妖发出一道尖锐悲鸣,本能的伸腿朝着青年蹬去。
沈仪同样抬起长靴,冷漠的踏了下去,靴底粗暴的压在了猿妖的膝盖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碾碎成骨肉混杂的碎沫。
吼——
猿妖的悲鸣化作了野兽般的嘶吼,用仅剩的左臂掐着大腿,下半身在那靴子下动弹不得,仅有上半身在地上痛苦翻滚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
“我老老实实跟你回去,莫要再伤我!”
猿妖怯怯抬头,呼吸粗重,简单过了两手,便是已经看清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在这金圈子的镇压下,它完全不是此人的对手。
“呼。”
沈仪略微俯身,修长五指朝着猿妖的脖颈探去。
猿妖却是本能的朝后方缩去,宛如受了惊的野兽:“不必,不必取下,就这般戴着挺好的……”
然而它此刻的状态,哪里躲得过那只手掌。
下一刻,那指尖便是已经掐住了它的脖子,随即将其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你想作甚!”
同样的姿势,猿妖在被叶岚攥住的时候,哪怕对方的五指已经刺入了它的喉咙,它仍旧能做到刺耳大笑。
但此刻,仅是感受着指尖上的冰凉触感,它却是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帮你解了它,送你回家。”
沈仪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扭曲丑陋的猿脸,唇角多出一抹淡淡的戾气。
青毛玉狮子回过神来,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对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语,可身上逸散开来的杀机,却不似作假,森寒到了连它都有些忌惮。
回家,回的是哪个家?
“莫要冲动……”玉狮子大踏步向前,还未走近,耳边却是响起了青年冷漠的话音。
“孽畜不服管教,试图挣脱束缚,暴起伤人,斩妖官沈仪,为求自保,无奈斩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那“斩妖官”三字响起的刹那,青毛玉狮子便是愕然停住了步伐。
斩妖司乃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是不能让三教和天庭知晓的。
当着猿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哪怕是三位镇南将军,也绝不可能放对方活着回到玉池仙门。
“什么……什么斩妖官……”
猿妖额上青筋暴起,死命攥着沈仪的手腕,却发现对方肌肤上的金光好似那岩浆般滚烫,灼的它涕泪横流,却始终不敢松开。
“神朝让你送我回玉池!你区区一个神虚山峰主,怎敢抗命?!你不怕神朝找你师门麻烦吗!”
到这时候,猿妖反倒扯起了神朝的大旗。
然而,它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只见那金圈子突然裂开,重新化作了浓郁皇气,朝着神朝方向飘荡而去。
与此同时,沈仪的手掌赫然刺入了猿妖的喉咙,浓郁金光伴随着龙吟虎啸,粗暴的灌入了它的四肢百骸!
“喀!喀!”
猿妖如遭雷击般的浑身轻颤,三枚眼珠近乎瞪出眼眶,片刻后,整条残躯便是软塌塌的失去了动静。
到死都没明白,对方哪里来的底气,那头狮子又为何不阻止?!
沈仪随手将其收入了扳指当中,这才转身朝着那头青毛玉狮子看来。
他并未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对方。
“你——”狮子的修为分明强过对方,却本能的朝后方退了一步。
主要是这青年身上充斥着怪异,再加上一路都安安静静,却突然暴起杀人,杀完以后还面不改色的性格,让人莫名有些生畏。
沈仪沉默立在原地,松开了紧攥的五指,侧眸朝远处看去。
片刻后,两道神情复杂的身影从天幕落下。
“你在等谁?”
严澜亭眸光冷淡的盯着这小子:“早就知道老夫在了?怎么知道的?”
“它先前朝着天上点头,我看见了。”沈仪平静回应道。
“看见了你还动手,这是全然没拿老夫放在眼里啊。”
叶岚咬着嘴唇,听着严将军的讽刺话语,不由心神微跳,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沈仪却还是神情不变,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便是连叶岚都未见过他这般倔强的时候,也到了这时,对方才终于有了些许年轻人的样子,而非老谋深算的黑心修士。
“好好好。”
严澜亭嘴角抖了抖,上下打量着这俊秀青年,脸上的严肃淡了些。
“哪里好?”沈仪不卑不亢的看去。
闻言,严澜亭终于笑了,轻轻拍了拍掌:“自然是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