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选手战斗成这副不生不死的样子，如果不是这场比赛确实有裁判把守，裁判中也有它们的同族在场，不至于让它们永无止境地打下去，就凭这份彼此碰撞到麻木的劲头，李俭都怀疑它们能打到力竭而亡。

    倘若这是一场只有人类组织的赛事，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支持下，赛事组委会怎么说都要给这俩拉开，安排一个共同第一，成就一段佳话——沾赌的地下赛事不算，人家玩的思路和公开赛事不是一套。

    但这里是万族大比，明面上是为了证明组建反魔族同盟，哪个族群更有实力，更应该在同盟中占主导地位的比赛。无论如何，鹰族和虎族都有向在场族群展示武力的需求。

    在自家首领监视下，裁判不敢上前分开选手，选手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虽然族群不同，不过看着虎妖与鹰妖在麻木中依旧冲向对方，李俭竟觉得有些悲壮。

    他有好些天没关注过直播间了。后方的演播厅似乎从来没停过对万族大比赛事的直播工作，也安排了系列报道，好像在几大门户网站都开展了大众创作活动，在灵气复苏的第五个年头，趁着万族大比，好好地带着民众们热闹了一番。

    李俭不忍再看两名选手在各自族群的威逼下打着势必会损伤根本的战斗——虽然这和在战场执行任务的士兵没什么区别，但李俭的妇人之仁在此时发作了——他将增强头盔的目视透明度调低，切出视频网站首页，登上个人账号，漫无目的地刷着主页，好像这样就能让他避免看到正在进行的比赛。

    可惜事与愿违，万族大比的热度实在太高了。首页推荐的直播间一共只有五个，其中一个是官方账号的赛事直播，一个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做赛事同步解说而青云直上的个人号。这俩号的热度，一个上亿，另一个破千万，与他们相比，首页剩下三个推荐直播间虽然是根据李俭账号的使用习惯推荐的，可热度加起来也赶不上他们的零头。

    至于视频，按照李俭过去使用习惯推送的视频在首页只占了一个可怜的角落，其他位置充满了“观看排行榜第一”“点赞飙升”“猜你想看”的有关万族大比的视频，随便一个都有几十万的播放，上百万的比比皆是，其中较多的能破千万播放。

    这在单个视频网站来说实属罕见，可如此罕见的事情却在首页推送中接连发生，只能说万族大比的衍生活动在互联网上着实掀起了一番风浪，信息圈铺天盖地地撞来，谁也逃不掉了。

    李俭随意下滑，在鼓励新人的随机推送区域点开一个视频。他只想着将目光从眼前的比赛中逃离，却不想又落到某场比赛的回放解说。

    视频中是两个小族的比赛，一只鸭妖和一只蝙蝠妖打斗，从画面来看，两妖的水平都相当低劣，其能力素质大概能勉强和刚突破金丹期的人族修仙者相比。视频的角落中，是上传者对着镜头实时解说。他的视频制作手法相当不入流，把对着摄像头的脸孔生硬地嵌入比赛画面，也做不到随着视频背景变幻而选择不同的文本呈现方式，只能使用剪辑软件自带的自动字幕程序，将他的文案——如果可以称作文案的话——对着时间轴，用宋体字一句句放出。

    他的收音设备也不算好，时不时就能听见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还有空气冲刷麦克风带起的呼啸声。口音在年轻人里算重，这导致自动字幕呈现出不少错别字，好在还能听懂。

    画面中的妖兽搓动法术时，他便激动起来，唾沫横飞地用自己的语言形容那些对金丹期来说相当弱小的法术。他将试探用的火线称作“热射线”，说这招有上千度的高温，落在铁条上就会销金熔铁，若是落到对面的蝙蝠妖身上，指定是没有它好果子吃吔！

    但画面中的蝙蝠轻松地躲开了，在火线擦过身体的下一瞬间，一股法力推出，将火线偏转。这时上传者又猛拍桌子，本就收音不好的麦克风可能有什么地方被震松了，让他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带着电音效果：“这是乾坤大挪移，它能把攻向自己的法术消解掉，如果蝙蝠愿意，它还能还施彼身啊！”

    李俭觉得这位哥们应该既不明白金丹期的施法水准，也没看过乾坤大挪移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出处。这位哥们应该只知道法术的表象，比如火系法术留在表面的火焰模样，认为火系法术释放起来一定是温度越高越好，这倒是没认真学习过法术理论的样子。

    火系法术外显的温度是法力没能全部转换到法术侵彻力的证明，相同灵力和相同法力消耗，倘若一枚火球的温度比另一枚要高，那么它所含的法术侵彻力往往要比另一枚更少。如果觉得金丹期施法的火系法术还要靠高温决胜，那么这名金丹期实在应该羞愧自杀。

    法术侵彻力可比单纯的高温好利用多了，可以延缓、隔绝高温的办法千千万，其中不乏四两拨千斤的妙法。而法术侵彻力一旦接触到敌人再“引爆”，那可是一分钱一分货。

    更不用说，一千多度的温度，可不一定能熔毁熔点在一千五百摄氏度以上的铁条啊。

    至于他又说蝙蝠会“乾坤大挪移”，能“还施彼身”，这更是不了解法力运用的体现。

    李俭沉默着看了下去。视频中的上传者对金丹期战斗压根谈不上什么认知，法术讲错了、法力使用方式讲错了，把空间权能之间的战斗说成领域之间的倾轧。好吧，这或许有点像，但他压根没理解自然空间被空间权能掌控是一种场的叠加，而非费米子的不能同处状态。

    他只是激动地对画面中蝙蝠妖和鸭妖的每一次交手贴上身边能够见到的事物的标签，煤气瓶、压路机、全载大货都难逃此劫，好像画面中不是一对金丹期修仙者在交手，而是百货商场和物流体系在比拼谁的战斗力更高。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视频，也有上百条热情的评论。没有人在意上传者说错了什么，或者说，他们觉得上传者说得大对特对，并且很有创造性地将每一个他们看到的法术贴上放进武侠小说也不违和的名字，加上自己脑补的大段大段的介绍。

    李俭关闭视频，虎妖和鹰妖的比赛急转直下，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在麻木的战斗中，双方对法力危险线的估算都出现了微小的偏差，而激烈又麻木的战斗节奏显然不会给它们将法力存量向更丰富的一端偏斜的机会，它们的法力存量越来越低，在“恢复法力”和“释放法术”的法力拉锯战中，法力存量跌破一千五百璇玑，跌破一千四百璇玑，接着是一千三……

    法力恢复的速度随着存量减少而大幅降低，但双方的攻势依旧带着先前战斗的惯性，并未有一刻放缓。它们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如果不是金丹期的身体素质相当够格，肌腱经络比一般生物更加强大，恐怕它们的肌肉都不能贴着骨架，现在应该是两只骷髅怪正互相攻击，刮亮对手的骨骼。

    一千璇玑的关口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水坝一样，压根拦不住法力下跌的趋势。法力迅速流失，以更快的速度探向五百璇玑。这对筑基期修仙者来说都算是值得警惕的法力存量了，表现在选手身上，就连原本在它们体表下自然流转的法力屏障都出现了诸多空洞，空洞不再弥合，反而扩张，原本联通的法力屏障顷刻间就破灭了，如同阳光下的泡沫。

    它们的筋肉裸露在空气中，被光线映照着，血肉模糊的表面下还有肌肉收缩舒张的样子。

    法力存量探向二百璇玑。

    它们一定是打的昏了头了，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金丹期修仙者能够打出来的状态。一名金丹期的法力存量在二百璇玑上下波动，那它和死了有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或许是它还能充当一下相当于二百璇玑法力当量的法术炸弹。

    这份法力终于不再支持它们按照战斗的惯性释放最熟练的法术了。哪怕它们在战斗中已经将单次施法的法力占比下调到五分，两百璇玑也不够搓一次火球。

    这场战斗终于见不到法术攻击，取而代之的是狼妖和鹰妖彻底纠缠在一块。空间权能分不出胜负，只能让两者牢牢地结合在一起。神识打的只能支撑最简单的战斗本能，让两名金丹期妖兽像是傀儡一样战斗。

    法力不足以释放法术，它们便如同天性一般地将法力附着在爪牙上，最后一次扑向彼此，用爪牙尖喙刺痛对手的骨骼。

    裁判们几乎炸锅了，有几名裁判认为它们已经同归于尽，要冲进场为选手敛尸。

    可是两山上传来的虎啸和鹰啼打断了它们的行动。风雅和万羽冷漠地看着赛场中心慢慢翻滚的两团骨肉，等待它们在鬼门关前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