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猜到了,之前喂我们吃下的东西,会让我们变成怪物。
他们需要怪物,也只是需要怪物身体的某种东西,剩下的血肉都会丢入中间的石头盒子里面。
那里面有什么我看不见,不过上面的屋顶上,吊着一个人,他似乎还有些呼吸。
我一直都没有更多的反应,我有些害怕,既是害怕自己为此丢掉性命,可我更怕自己变成那种骇人的怪物,结局终归还是一个死字。
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像我这般的人也不是个例,无论是我来时就在这里的,还是后来的人里面,都有一些一直都没有变化的。
而我们这些人,并没有被苛待甚至杀害,黑衣人给予我们的食物并没有减少,甚至还变得更多。
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三天?十天?或是几个月?
只觉得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体内也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多出一股微弱的暖流。
再后来,有第一个许久没有变化的人被带了出去,他是我来之前就在这里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感觉随时会死。
可他跟随黑衣人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活着离开这间屋子,我本以为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么变成怪物被杀死,要么被一直圈养。
等了好久,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生活,我身边最近的栅栏里也没有其他人,无法怂恿他们开口。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哪怕是死,也要给我一个痛快,于是我硬着头皮朝着最近的黑衣人叫喊了一声。
那道冷漠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讶,朝着我投射而来,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就像村子里屠夫看向猪圈里的那些猪崽一样。
我后悔了,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我不想死在这里,手脚冰冷,四肢忍不住的颤抖,心跳也开始混乱。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黑衣人走到了我的栅栏外,他腰间的刀并没有出鞘,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从他眼神里没看见杀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壮着胆子再次开口,不过理智让我的声音不再那么刺耳。
我说,“大人,之前那个老翁还活着吗?”
黑衣人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还活着!”我心中大喜,挪动身子靠近栅栏,双手忍不住握紧,颤抖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明显。
“他离开这里了嘛?我,我能不能和他一样?”
我不敢与他对视,就这么低着头,气息不再平静,还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当当当!”他用刀鞘轻轻地敲击栅栏,我立刻被惊醒,恐惧袭来,连连后退。
他似乎在笑,很轻,我听得并不仔细,又竖起耳朵。
一道轻缓的声音钻入我的耳中。
“安静些,全看仙人的遗志。”
大概就是这些,我听不懂,但我知道,这是我生的希望。
-
我体内的暖气越来越多,同时我觉得自己的耳朵也能听见更多的东西。
屋子中间的石盒里,开始出现细微的动静。
咕嘟咕嘟的,好像是烧开的水。
又一个没有变化的人,被黑衣人带走了,一样的,他也没有再回来。
自从上次以后,我就一直在留意比我先来的那些人,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恰巧这个人距离我不算远,我看的比较清楚,他是个壮年男人,看体格应该是个练家子吧,反正比我相公强壮。
这也就让我排除了年龄的可能,毕竟这些人里还有另一个白发的老翁。
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睡着,反正是躺下了。
难不成是因为睡觉?可我若是睡觉了,就没办法再观察其他人,我只能再等等。
我已经等了好久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
走了,这次走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就是未经人事尚未出阁的模样。
她好几次想要寻死,脑袋撞在栅栏上,最后都没有死掉,我不是没有摸过,那栅栏是寒冷的生铁,怎么可能死不掉。
我回忆着她之前都做了什么,发现她好像更是安静的没有动作,就靠着墙壁坐着不动弹,甚至有时候黑衣人给的食物也不吃。
睡觉,坐着不动,是不是说要安静下来就可以。
我心里有了思路,反正也能观察他们,我先这么学着,也没什么问题。
随着我安静下来,也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了许多,不再多想,只是观察和记忆。
体内的热感越来越多,可这间屋子里明明很凄冷,我应该会瑟瑟发抖才对,难道我生病了?
但是这里没有大夫,也没有草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我的脑子越来越热,衣服下已经开始渗出汗水,说来也奇怪,我们这些人自从来到这里,从没有喝过水,居然还会流汗,居然还没有死。
“当当当!”
正当我脑子有些迷糊,目光涣散的时候,栅栏再一次被敲响。
我回过神来,便看见一个黑衣人打开了铁质的栅栏门,他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我知道我活过来了,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好在我坐了很久的腿并没有麻木,我还有力气跟上那个人。
-
这一间屋子很干净,地上摆放着好几个蒲团,和寺庙里的一样。
黑衣人将我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
里面坐着一位身穿灰袍的人,他戴着笠帽,我看不见他的脸。
“坐。”
他抬手指了一下前面的蒲团,开口只说了这一句话,我听出来是个明显的男人声音。
我不敢忤逆他,乖乖的坐在他指的那个位置。
待到我坐下之后,他再次开口,说的什么内容我听不懂,是的,我虽不认识几个字,但总归耳朵没聋,可我就是听不懂,也不像是口音的问题。
随着他的开口,我体内的那股热流开始变得滚烫,我的胸膛,手臂,大腿,特别是腹部,都开始变热。
这种热感就像是盛夏的正午在地里干活,并非不能承受。
低着头,我不敢动弹,好在这种热只到这般程度,再没有变化。
一会儿之后,他闭上了嘴,热感也开始慢慢变弱。
我以为结束了,可他有些失望地说了句:“可惜了。”
这句话让我没来由的心中颤了一下,还没等我抬起头,一只长满老茧,粗糙无比的大手完整的抓在我的脸上。
五指叩在我的皮肤上疼痛无比,我险些叫出声来,可我还是忍住了。
接着,好像是山间泉水灌入了我的头颅,我只觉得脑子里清凉无比,也十分舒畅。
这种感受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瞬间刻骨的痛让我张开了嘴,可是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双眼险些翻过去。
我眨了眨眼,看见了我这辈子看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远比之前那种非人模样的怪物更让我觉得恐怖的东西。
一个女子站在我的面前,就像一朵盛开在农庄上的小花,普通却又不失清新。
她穿着粗布衣服,那衣服宽松得就像一个大口袋,一点也不显身材,但却非常适合干活。
她的头发盘起,没有任何装饰,只用一条粗布包裹着,就是一个朴素的村姑。
可我清楚,那是我的衣服!那是我的身躯!!
我的「脸」被撕了下来,没了喉咙和舌头,所以我说不出话来,甚至发不出惨叫。
我没有死,是的,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死。
我亲眼看着我的身躯被黑衣人扛在肩上,再次回到了之前圈养我们的那间屋子,被丢入石盒中。
灰袍男人居然跳的这么高,就好像是飞起来了一样,我这张被他撕下来的「脸」,又被他挂在了什么位置,睁开眼,就能从这里看见石盒中的东西,也是终于看见了石盒中的东西。
灰色浓稠的“泥浆”里,缓慢地冒着泡泡,里面隐约能看见人的手臂、头颅…
我想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我在石盒上面吊着的那人身上,大概是在脚上吧,因为我斜着眼睛,从余光里看见了另一只脚。
我不清楚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死是活,我完全无法想象。
再后来,灰袍男人又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的手中,都握着一张「脸」,他们在什么位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
-
我的脑子越来越模糊,我还有脑子吗?
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黑衣人也走了,栅栏也被拆除了,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朝着下面石盒中的“泥浆”坠落,大概我们也要被投入里面煮了吧。
可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出现在了石盒的外面,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能察觉到「身躯」的存在,能抬手,也能动脚。
不过我转不动头,而且看样子,我好像是趴在地上的,只能看见手掌,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这些问题和皮肤没有血色,有些灰白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兴奋极了,黑衣人走了,我活下来了,我自由了!
我瞅准方向,赶紧朝着之前他们离开时候的通道钻了进去。
我跑的很快,能感受到耳边掠过的风。
意外还是发生了,我慢慢的发现,自己开始丧失对「身躯」的控制。
我想要抬脚继续往前,双腿双手半天也没有反应,最后竟然直接转头,开始原路返回。
再次跳回放着石盒的屋子,我被眼前的景象再次惊呆了。
满屋子都是长得相差无几的怪物,如同蜈蚣一般粗细一致的身子,两侧布满手臂一般的足,浑身上下只有灰色,脑袋的额前,还有两个手指的触须,嘴巴张开成圆形,双目空洞。
一个这样的东西就足够让人觉得恐怖,这间屋子里爬满了这种东西,而且还有从石盒里跳出来的,新的「蜈蚣」。
它们身上没有凝固的“泥浆”流下了,慢慢铺满了手下的地面。
我想我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了,应该和它们是一样的,一样的恐怖。
-
我现在真的想死了,我不能用这样的样子去见我的孩子和相公。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能感受着「身躯」的存在,可是我无法再控制,
本以为我会待在这里,直到真正的死去。
突然这具「身躯」有了动作,它们都有了动作,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钻入洞口。
我看见了几个人,他们全副武装,手持武器,正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被突如其来的我们吓了一跳。
他们反应的很快,因为我冲在最前面,迎面就是锋利的一刀。
我没有痛感,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总算是死了,吗?
眼前一亮,我又出现在存放着石盒的屋子里。
身后一个接着一个,从是石盒里又跳出来好些「蜈蚣」,然后头也不回的再次冲了出去。
等我再赶到自己“死去”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人倒下了,应该是死了吧,他们并没有坚持多久,我根本来不及“死”第二次,他们就全部倒下了。
-
后来又出现过几波人,我发现只要有人出现,我就能看见东西,就能被这具「身躯」带着跑,但是我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而且我的脑子越来越昏沉,我开始记不得后来的事情了…
---
壮壮讲述的故事并不长,那道精神力更多的是在宣泄情绪,里面有许多故事也并非连续。
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脑补出来的,云奕无从分辨。
不过这里的场景,倒是让云奕回忆起了在冀城外铁矿场发生的事情,一个用矿区内矿工的肉身,生产、制造「外丹」的地方。
这里的过程简直一模一样,而且毫不掩饰,视人命为草芥。
服用的是「恶咒」,也就是「改运丹」,有些人能变成长出「外丹」的树,有些则是体内会诞生灵气。
只可惜那些体内有灵气的“人”,不代表可以修行,又因为有了灵气的根基和精神力,可以作为被奴役驱使的「蜈蚣」体内,支撑他们的「虚」。
“禽兽!”姚沛暖五指紧握,叫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