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
冯亭的算盘打得响,响到远在邯郸的众人,都听见了。
邯郸城中,百姓们欢欣鼓舞,冯亭弃秦投赵,不正是觉得赵强于秦?
胡非子走在人群中,见民意沸腾,皆是要收回上党,心中暗暗佩服,钜子果真神机妙算。
本在观望的墨者,见时局果然如钜子所料,纷纷拜服。
“两墨归心,百年未见。”胡非子对身侧的黑豚感慨。
黑豚早早便投靠钜子,并不如胡非子这般感触万千:“女君安排的事,你可做到了?”
“放心,平阳君赵豹今日被赵王召进宫,必是为了上党之事。”
事实确实如胡非子所言,赵王召见赵豹,共同商议上党之事。
赵豹入宫时,恰遇见冯亭的使者跪拜在殿上。
“韩不能守上党,上党的官吏和百姓都向往赵国,不乐意归顺秦。现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使者诚心诚意地叩拜,大大满足了赵王的虚荣心。
赵王嘴角含笑,问赵豹:“平阳君,你以为如何?”
赵豹想起昨夜收下的金子,再想想秦国的虎狼之师,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赵豹自是表示反对:“圣人要小心祸起无故之利。”
大王,无缘无故的馅饼,是灾祸啊!
本飘飘然的赵王,却听不得这肺腑之言:“人乐吾德,何谓无故?”
自己德行操守,受人尊敬崇拜,这便是原因啊!
赵豹一想到秦国暴怒,挥师攻赵,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本,本以为上党乃囊中之物。结果韩氏狼子野心,将上党献于赵国,这是嫁祸啊!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焉能善罢甘休?不如勿受。”
赵王寻思片刻,平阳君赵豹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的是大实话:“容后再议。”
得知赵豹与赵王奏对内容的胡非子,得意地向黑豚显摆:“论辩策,无人能与齐墨敌!”
黑豚诧异的却是:“白日的内容,傍晚就传遍邯郸。这赵王宫,漏得如筛子一般。”
胡非子嘿嘿一笑:“贵人商议大事,总要有仆从随侍伺候。而仆从,大多是见利忘义之辈。”
赵王犹豫寡决,耳根子软,觉得平阳君赵豹说的话有理,他便不想要上党。
但赵国有一个坚定的抗秦派—平原君赵胜!
赵胜听到赵豹的奏对后,顿觉不妙,连夜赶往王宫,求见赵王。
赵胜,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名声很大,门客众多,曾与马服君赵奢一起参加阏与之战。
所以赵王信任平原君赵胜,更胜于平阳君赵豹。
赵胜叩拜:“发动百万大军作战,经年累月的攻打,也攻不下一座城池。如今坐享其成得到十七座城池,这是大利,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请王上三思。”
赵胜的话说到了赵王心坎里,只是这便宜到底要不要占,赵王心中仍旧犹豫。
——
得知赵胜主张接收上党,胡非子气得直跳脚。
“平原君赵胜公私不分,不为人也!”
几年前,秦王为了帮助范睢报复魏齐,将当时收留魏齐的平原君邀骗到了秦国,玩了一出致敬“扣押楚怀王”的把戏。
平原君赵胜宁死不屈,坚决不同意出卖朋友。
秦王拿他没办法,只好要挟赵王拿魏齐的人头来换赵胜。
赵王的选择毋庸置疑,但洞悉平原君心意的虞卿决心抗争到底,宁愿辞官不做也要和魏齐私奔。
尽管如此,魏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性命。
平原君赵胜归国后,和虞卿一起成为坚定的反秦分子。
黑豚神色严峻,现在上党之争变成了赵国内的派系之争。
亲秦派和抗秦派,势均力敌。
“可还有办法?”
胡非子咬牙道:“需再加砝码,还有一招!”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赵王就做了一个梦,醒后立即召集巫吏为自己解梦。
“我昨夜梦见自己穿着左右颜色不一样的衣服,骑着飞龙一飞冲天,还没到达天庭就坠落下来,等落到地上之后,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堆积如山的金玉之中。”
巫吏用龟壳占卜之后,解释道:“梦到左右颜色各异的衣服,意为残破。骑着飞龙上天,还没到达天庭就坠落,寓为有名声却无实利。看见金玉堆积的如山一样,则是存在忧患。”
赵王面露不悦,叫巫吏退下。
巫吏对殿外一无名仆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见仆从悄无声息地退下,这才放心地离开。
赵王宫内无秘密,赵王解梦一事,很快就传到平原君赵胜的耳朵里。
“虞卿,此事,你怎么看?”
虞卿:“秦王狡诈,若让他得上党,秦军便可迅速顺利地插进了赵国腹地。赵国危矣。”
赵胜深以为然,决定发动舆论攻势,为赵国造势。
“韩氏宁可将上党献于赵国,也不愿依附秦国。可见赵国实力强悍。”
“使者说,是民众仰慕赵王德行,此乃民意。”
“王上才德兼备,英明勇武,实为明君。”
“当日的阏与之战,我赵军能打破秦军的不败神话,如今,赵军更加强盛,有何惧之?”
……
坊间议论纷纷,胡非子愁得五官皱作一团:“双方计俩全出,只能等待赵王决议。”
黑豚知道胡非子尽力了:“没想到巫吏竟然也是你们的人。”
胡非子长叹:“赵王好大喜功,照现在形势来看,我们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黑豚却稳如泰山:“无碍,此次尽力而为,俱是为了减少两国伤亡。赵王决议如何,并不影响女君的谋划。”
“这几日,有探子在追查我们。”
黑豚愕然,随后笑道:“女君料事如神,这亦在计划之中。你命人放出消息去,这事乃墨家所为,墨家身后站着的是女君。”
胡非子抚胡须,焦躁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女君是打定主意去秦国?女君想与秦国搭上线?”
“正是如此!逃回秦国,与立下大功再回秦,两者分量相差甚远。”
胡非子眼中精光闪烁:“吾明白了。只要我们插一脚,无论结果如何,均是功劳。”
七国的视线全部聚焦在赵王身上,赵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上党就是块烫手山芋,接或不接,都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