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这是深秋。
在共京,已经是很冷的时候了。
寒风吹下落叶,到处都是秋风萧瑟,寒意入骨的感觉。
几片叶子随风摇摆,落到了地上。
在北都南门街口,一个女孩哭着从院门里出来,她一袭破败的棉袄,里面露出已经不多的棉花,都发黑了。并且,这件棉衣十分单薄,里面的黑棉花也跑了很多,已经不能很好的保暖了。
在旁边,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心痛。
他调理一下自己的姿势,用一种沙哑磁性的声音说:“又给家里欺负了?哭成了这样?”
女孩儿止了止泪,她没说话。
有些人,有些事,对亲人,对朋友,都不好说,更何况是对一个只是亲切些的老人。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人,如果不是这个老人恰好一直在这,如果不是……她未必会在这儿哭。
“我没事,是风迷了眼,我,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站起来要走。
老人拦住了她。
“等一下。”
他取出了一个饼,饼子是灌了鸡蛋的,十分鲜香,上面还有葱花。
小女孩口水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她早已经空空如也的肚子受不了的发出响动。
女孩忍不住脸红起来,她先行了一个礼,说了一声:“谢谢爷爷。”然后小跑离开。
等女孩走了,一个人来到了老人身后。
“那个饼他最多只能吃一两口,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让她在这里吃完呢?”
这个人一身宽厚的大衣,打着围巾,一顶西极礼帽,手边放了一个皮箱子。
他的脸上还有一副厚厚的粗边眼镜。
倘若拿下来,他的脸大约能年轻十岁。
老人没看他,他知道这是谁。
“你总算来了,我都差点以为你忘了你和老夫商量好的事了。”
那男人轻轻坐下,笑着道:“商量好了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来,这不是有很多俗事缠身嘛,我也是没法子。”
老人哼了一声,道:“就为了这事?”
他说着摊开了一张报纸。
这是最新发行的日报。
虽然有些粗简,但内容十分充足。
报上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油墨味儿,常在桌案边的人一定会喜欢这种带着松烟味的油墨香儿。
上面有一条消息十分引人注目。
中土考古队四队在西北考古发现了重要的文物,一开始以为是墓葬群,但经研究后发现,这些人其实都是盗墓贼,他们尽数死于此地的防盗机关。
据说此地是昔年大乾的将军,一等将军西北都督连饭勺连大将军的宝藏。
连饭勺被大乾第四帝下旨赐其自尽。
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他在西北纵兵劫掠。
现在看来。
纵兵劫掠不重要。
你收敛了这么多财宝不上缴不上报,没给上面分润点,这才是罪该万死的理由。
这批财物太多了,所以考古队在当地十分辛苦。
一要做学术研究。
二来就是防盗了。
不仅是防那些专业的。
也要防本地一些的民众。
老头子取出了一些烟叶子,塞到烟杆里,点上了火,美美的抽了一口。
他徐徐吐出了烟圈。
“你小子,手挺狠的,五灵门是给你灭绝了吧?”
男人听了这话笑了。
他双手无奈的一展,说道:“老爷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模样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中了鬼门三重香,是连饭勺自己设下的防盗机关,倘若他们进去盗宝,有一点对连大将军的尊敬,也不至于此。但是他们毫无敬畏啊!觉得人死了就百嘛不是,一点也不尊敬死者,结果中了连饭勺用的鬼门三重香。我也没想到,连饭勺在一些重要珍贵的宝物上涂抹了鬼门三重香,再在香上抹一层薄油。平时没什么事,这些油会把香给封印起来。但如果有人在不知情下去触碰这些珍物,就会磨掉薄油,让香气散发出来,这香气十分淡薄,不引人注意,等到中了毒,也就晚了,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慢性剧毒。”
鬼门三重香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你刚闻一下这毒是没什么的。
但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闻,一直闻,就会出问题,当你发现自己中毒,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毒不发,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毒发了,手软脚软,力不从心,整个人只能瘫倒在地上,连一口气也都快喘不上来了。
最后,只能这样,慢慢儿的死掉。
所以。
五灵门的人几乎全死了。
坦白说。
他们其实可以不用死的。
只要他们多一点尊重。
有一些谨慎。
可惜。
没有。
他们大约是觉得自己了不起。
连魔鬼井都闯过来了,不是第一第二,也是第三第四,区区连饭勺算得了什么?
结果,就栽在了这连饭勺的手上。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什么机关陷阱都避过了。
结果。
小小一个鬼门三重香。
就全栽了。
老人笑了。
“那么说你应该很爽了,想杀的人都死了?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心眼小,敢来挖你的坟,一个也别想好。清溪派散了吧?马家也完了,被当旧军阀给消灭了,就连这五灵门也逃不了你的手段。你这人,到底是心狠,不过会不会太绝了啊?”
这男人,自然是刘醒非。
他一脸恬静的表情。
“仍然有两个人活了下来,我没把事做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留有一线生机,那些人之所以没活下来,关键是他们自己的贪念……这能怪谁呢?”
老人轻蔑的一笑。
别忘了。
你刘醒非从前是一个什么人。
说贪婪,难道那些人再贪,还能比你更贪婪吗?关键只有一个,你活下来了,直至于此,直至如今,才可以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至少来了,找到地方了吗?”
刘醒非道:“找到了,一会儿去和这里街道办的一位李主任联系,她那边会为我安排房子。”
老头一喜。
“那感情是好,一会儿,这里就要拜托你了。”
刘醒非摇了摇头。
“别那么说,我看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上来就让我接手?”
老头长叹。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老头子了,谁别人的母亲待见我啊,我在这儿掏心掏肺,但小丫头仍然不喜欢我……拿我当外人。”
刘醒非撇了一下嘴。
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
但是,需要明说吗?
你一老头模样,捡垃圾的,哪个女孩能喜欢他?再亲近也要犹豫三分,不到生死关头,怎么可能亲近得起来?
“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怎么还看成了这样?”
刘醒非在旁边问。
老头叹气。
“我能做什么,现在的国运太恐怖了,气运何止如龙,我给压得,你看看,即便是强大如我,现在也只能靠捡垃圾活着。像我这样的情况,你自己说,我能做什么?”
刘醒非感应一下。
的确。
新朝算了。
虽然小兴一下,现在也就犹有一丝余地,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和目前的国家是没法比。
新共当家,国中百废待兴。
刘醒非也算聪明,赶紧的捞了一个考古工作,在新共扎下根来。
坦白说。
值此之时,逃离,似乎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但放眼大局,就可以发现,离开容易,但只能讨一时的巧。离开了,再回来,就麻烦了。也许看在钱的份上,会对你大开方便之门。
但是。
注意。
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你始终都是外人。
在关键时刻,你就得完蛋。
所以刘醒非选择仍然留在于此。
这样可以借助新共的国运。
这老人看上去一副人样,其实早不是人了,一身诡异气息给压抑得不得了。
他原本就要死了。
现在又给国运压制。
简直比普通人还要普通人。
也难怪他对目标人物十分关照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怪不得他对刘醒非十分怪责。
觉得他来迟了,来慢了。
“好了,我回来了,我会盯着这一家子的,是老徐家吧!”
“对。”
北阴老头十分快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一家子十分的偏心眼,只知道关注那个叫徐华龙的男孩,根本看不起这个女孩儿。”
这里徐氏一家已经没落了。
老徐家一家子都是给一个叫罗紫山的男人家打工。
罗紫山据说是从前大罗的王族。
自打大乾灭国后,罗家又抖了起来,在乾都经营起了好大势力。罗紫山此人眼光不错,对穷党进行了投资,所以新共得了天下,进了乾都,改乾为北,此地又叫了北都,也叫共京,罗家仍然能够安稳的过日子。
但从前的日子毕竟是不行了。
这让徐家有日子也不好了起来。
开源差点,也就节流了。
这节省下来的,就一刀砍在了徐华凤的头上。
没办法,此时男尊女卑的观念仍然十分严重。
生了儿子能传承家业。
能延续香火。
相比之下,女孩再好,长大了也是给别人家当牛做马的。
这就导致了徐华凤这条北阴眼中的潜龙,日子过得很不好。
刘醒非一眼看过去。
他忍不住笑了。
“真有意思,这个徐家的一子一女,女儿可以生孩子,反是这个男孩却是一个无子嗣的命格,治都没得治,难怪你要我出手帮忙,我要不出手,这女孩的下场殊不乐观,到时儿子废了,女儿也没落好,老徐家怕是真的要完呢!”
难怪北阴要自己过来帮忙。
徐家的华龙,华凤,两个孩子。
一个命中无子,连女儿都没有。
另一个呢,是命苦。
需要有贵人庇佑。
不然,纵能生孩子,这命苦啊,生下来的孩子也没好下场,不是早夭,就是命短。
一个小孩子,太容易出事了。
一场生病,一次拐卖,随随便便就可能死掉了,或是找不到了。
这徐家。
就这个喜男恶女的毛病。
到时千辛万苦投资的儿子一直无子。
没有注意到的女儿一生辛苦。
到最后,两个孩子,一个后也传不下来。
北阴妙算,眼毒。
他一眼看出来了。
男娃,天生的,就是没娃的命,救不了的。
反而这个女娃子不一样,天资好,身体好,也能生孩子,就是命格不好,一生悲苦。
这样的命格倒还好,不是没救。
只要有贵人庇佑就可以改命了。
所以他才看上了刘醒非,要利用刘醒非的高贵命格来拉自己的后裔一把,让北凉一脉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刘醒非此时当面看了面相,这才算明白北阴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被算计了。
说白了,是自己的气运给北阴算计到他老徐家了。
这世上,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虽然珍贵。但更珍贵的却是一个人的气运。
你有气运,乞丐都能当帝王。
你没气运,财阀都能混到破产。
一念于此,刘醒非终于明白,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