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冲天问沈香引,刚才在跟谁说话。
一时间居然有些答不上来。
沈香引和阿傍的交情不算深。
她受难的那几年,每天流转生死。
阿傍按规矩办事,稀松平常似的反反复复带她回魂,从不干预事态也不怜悯。
回顾漫长的百余年,最久一次,沈香引有将近三十年没见过他。
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勾魂使者。
只知道他活了上千年,日复一日巡逻搜捕逃跑的阴魂,拘魂阳寿已尽之人的魂魄下阴间。
他像一个符号。
一个关于阴阳两界的工具,没有性格喜好没有往事,只有一个模样。
威严阴森的白色鬼面,森寒可怖的铁链,深黑色的马面裙,淡漠缓慢的京腔……
今天是她第三次见阿傍有强烈情绪。
警察闯入邂逅玫瑰的时候,沈香引才回过神,自然也没有回答鹤冲天,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
跟着回去做完笔录,回到鹤冲天的半山别墅,天已微亮。
薄雾罩乌金,各怀心事,整晚沉默没有沟通,沈香引和鹤冲天之间的气氛冷清。
身心俱惫的沉重感拖着沈香引,不困不想睡,也活跃不起来。
穿过庭院,深秋还红胜火的枫树,在隆冬萧瑟许多,被凉风吹得摇曳作响。
“回来了。”别墅大门打开,杜鸿秋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杜鸿秋起得早,四点多醒来找不到沈香引,一直在在客厅坐着等,直到透过落地大窗看到她立刻开门迎接。
沈香引心事重重回到客厅,发现大家都在。
基本的事态,鹤冲天在安排他们收拾东西来的时候讲了个大概。
杜鸿秋一脸担忧,捂着热水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香引看看周围的人,古云实经常和杜鸿秋以及沈香引在一起,习惯了她暗示的眼神。
拉起虎妞的手,又顺手拍拍毛妮的肩膀。
“走走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手下们看见古云实的反应,也都有眼色,四散开留出隐私空间。
一时间,大厅只剩鹤冲天还站着。
沈香引还是没说话,看他一眼。
鹤冲天愣了,挑眉瞪眼的,“我也要回避?”
“嗯。”沈香引不以为然。
鹤冲天勾唇不屑,低声骂了个脏字,抽出一支烟,转身迈着大步出院子吸烟。
沈香引把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杜鸿秋。
“就是这样,我和鹤冲天不在,你们可能有危险,尤其是你。”
杜鸿秋面色凝重,“我?”
沈香引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这次的业火比上次的厄水要邪门很多,我怀疑,和我的过去有关联,但是想不起来,总之预感很不好。”
思及此,沈香引心里像打鼓,拉过杜鸿秋苍老的手。
“鹤冲天说这间房里的供奉的大黑天保宅,邪祟不入,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出去。”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沈香引恳切。
落地窗外,身形高大的鹤冲天单手揣兜,微微扬着下巴睨进来,目光落在沈香引手上。
呼出滚滚烟雾,鹤冲天微眯凤眼,凛冽之色锋芒。
……
这次没有周正开车,在出发之前,要准备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鹤冲天制定了周密的防护计划,叮嘱守在家里的三十号人务必不能掉以轻心。
任何外人不得入内,被保护起来的几人不可以出院门,有异动第一时间通知鹤冲天。
还有最重要的,周正的房间要上锁,严加看管。
偌大的别墅此时人声鼎沸,紧锣密鼓。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聚一齐对抗未知的危险。
走廊里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打破和谐氛围。
沈香引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虎妞拉着古云实的胳膊,将他往房间拉。
“都这个时候咯!你瞎讲究什么!”
沈香引出言打断,“怎么回事?”
鹤冲天也闻声而来,看到古云实提着装行李的袋子出了房间,“要去哪?”
古云实连忙解释,“没要去哪,我……我睡客厅。”
虎妞觉得他不可理喻,大声道:“云实哥哥你至于吗?!和我睡一个房间,我能吃了你?!”
“不是!姑娘的清白很重要,你不要闹,我心里有数。”
明白了,古云实不愿意和虎妞睡一个房间。
鹤冲天的别墅只有八间客房,这么多人,房间紧俏得很。
杜鸿秋一间,养女和毛妮一间,古云实和虎妞一间,周正一间,鹤冲天的房间空着没有安排人住。
还剩三间房,三十多个执堂兄弟挤着睡,沙发、走廊、弹簧床,几乎睡满了。
实在安排不开古云实单独一间房。
他想睡地铺,也得有地方让他铺床啊。
鹤冲天还纳闷,扬扬下巴对古云实说:“不是都要结婚了,一间房怎么不行?”
古云实一边被虎妞撒泼拉扯,一边被周围几十个男人围着看吐槽,分心回鹤冲天:“你不懂!”
说出口又后悔自己态度不好,赶紧找补。
“鹤爷,女孩子的清白真的很重要!都是男人,您应该知道一起睡那难受劲儿…哎呀!远不如睡地板舒服呢!”
鹤冲天半阖着眼,浅浅咬着烟蒂,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安排,“老杨,三楼的杂物间清出来,给他支张弹簧床。”
沈香引挑眉,不太理解,能有多难受,拉过虎妞安慰,“你由他去吧,他这也是对你好。”
虎妞气鼓鼓不服气,“哪里是对我好?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还不愿意跟我亲近呢!”
“这更说明他重视你。”沈香引温声劝导。
“男人对女人越珍惜越谨慎,不把你当回事反而才会肆意妄为。”
“太早发生关系,灵魂会来不及共振。容易造成假亲密的关系。对亲密的原始渴望,会混淆内心对真实爱意的感受。”
沈香引又劝了几句,虎妞听进去了,回房睡回笼觉。
从走廊出去,经过鹤冲天,他拉了她一把。
沈香引转身抬头看他,走廊昏暗,他眼眸漆黑,语气戏谑但笑得浅,“那我们是不是太早了?”
“我哄小姑娘的。”沈香引敷衍一句,擦身而过。
也是这个时候,沈香引突然意识到,她对鹤冲天的灵魂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或者说,她对任何一个人的灵魂感兴趣过吗?
好复杂,想不通,不想了。
……
行李装车,沈香引出门之际,再次叮嘱杜鸿秋,保护好自己不要出门。
门将关上的时候,杜鸿秋突兀大声叫住沈香引,“沈姐姐!”
沈香引转身看他,辰光透过清透的窗照在杜鸿秋身上,清亮的眸子闪着如少年般赤诚的光采。
杜鸿秋嗓子也同样清亮,“三月底回得来吗?”
沈香引记得,她答应三月底带杜鸿秋去江南戏曲节玩。
“回得来,就算没完事儿,我也回来,我们去江南,你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