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酒店房间,只开一盏阅读灯,灯光暖黄,有些暗。
沈香引坐在正对床的椅子上,指尖的烟灰烧了一长截。
窗外能看到皎洁月亮。
鹤冲天坐她对面的床上,修长小腿和她挨着,身子微微前倾。
“死的那个是庞文魁,不是庞显顺。”沈香引说出这句话,将烟蒂摁灭。
鹤冲天凝视她,眸中情绪翻腾,“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烧了他的脸,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
“你为什么去医院看他?”鹤冲天追问。
“他叫我去,你还记得我让你帮我查的那个女人吗?你说是杀人犯那个。”
“怎么了?”
“庞文魁养在身边好几年,照着我的样子整的,怀孕的是她,不是我,我被她骗了。”
……
原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事无巨细的讲完后,心里好像还轻松了一些。
鹤冲天低骂了个脏字,皱起眉,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这女的在哪?”
他说这话的语气杀气很重,沈香引:“死了。”
顿了顿,沈香引继续说:“你不好奇我跳下青罗江怎么活下来的吗?”
鹤冲天抬眸,表情复杂看着她的眼睛。
到目前为止,他只以为沈香引曾被庞文魁……
庞文魁夺舍庞显顺后阴魂不散纠缠,沈香引杀了他。
“我不会老,也不会死,已经活了很久。”
这句话进入耳朵的时候,鹤冲天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陡然一变。
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又是不信,“不可能!”
沈香引唇抿成线,垂眸落寞,“鹤冲天,我是个怪物。”
她说出这两句话,并不轻松,嘴角勾起一丝解嘲的苦笑。
说完,指了指鹤冲天的唐刀,“借我。”
鹤冲天隐隐察觉出事态不对,立刻按住唐刀,护在身后,“做什么!”
“给你看,我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秘密是什么。”
见他还是不给,沈香引干脆上手抢夺,鹤冲天阻止,她便调动心识意念力将他击退。
发生的太快,完全超出预料!
“不要!!”鹤冲天声嘶力竭的阻止,阻止不及。
眼看着沈香引反手将刀尖刺入心脏,贯穿身体,一道血雾喷溅。
他的心好像又碎了一次,失而复得的爱人,再一次死在面前。
“过几个小时,我会活过来。”
沈香引嘴角溢出大量鲜血,表情痛苦。
鹤冲天手足无措,没了她心识意念力的禁锢,立刻扑上来扶着她倾倒的身体。
“鹤冲天,你信我,守着我。”
鹤冲天心跳几乎停止,如遭雷劈,巨大的悲伤和震惊将他淹没。
原来沈香引真的打得过他,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到底怎么想的……
他的手在抖,悬在刀柄上,不敢拔。
沈香引用最后一丝力气拔下唐刀,丢在地上哐当响。
鹤冲天不知道怎么办,理智七零八落,无数的念头疯狂震荡。
她咽了气,心脏不再跳动,渐渐失去体温,毫无生机的脸也慢慢变成灰白色。
死了。
真的死了。
强烈的绝望和无助吞噬他的意志,鹤冲天浑身颤抖,紧抱怀中的人。
她说她不老不死?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些不合理似乎都说得通了。
她说她活了很久……
是啊,这样一个复杂的女人,唯有足够久时间的垂累和诸多苦难的折磨……
她和杜鸿秋关系最要好,杜鸿秋说她是一个绝望的人。
原来,沈香引的绝望是不老不死吗?
鹤冲天胸膛剧烈起伏,很害怕,怕沈香引再醒不过来,也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爱的人,不会老,不会死。
那也就意味着,等他老了,皮肤松弛,走不动路,头发花白,她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无法拥有她的全部。
难怪沈香引说,他活不过她,他还以为是沈香引碍于他刀尖舔血的生活,怕没着落……
她活了这么久,得有多孤独?比他想象得到的更多的多。
还有……母亲让他觅长生……
原来长生的人就在身边么?
他要怎么办?
如果沈香引真的长生,他要把她交给母亲?!
不可以……他的蝴蝶,谁也不给。
在担惊受怕和痛苦挣扎的折磨中,鹤冲天用手臂圈着手里的女人,无助的低吼声从他喉咙中溢出。
太折磨人了……一分一秒他数着过。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微微颤了一下。
鹤冲天最先的感觉是欢慰:她没有死。
随后是巨大的震惊——她真的长生。
沈香引睫毛抖动,缓缓半睁开,眸子里的死寂他很熟悉。
这是她死而复生后厌倦的眼神。
沈香引每次活过来都很厌烦,那是一种超脱一切的空虚。
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泌快乐的激素,周围的一切都黯淡无味。
在这一刻,她像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对一切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想死去。
所以她沉默了很久,视线才缓缓移到鹤冲天的脸上。
他先是笑了,笑着笑着眉头又牵起忧郁,眼眶越发猩红。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死过好几次了。”
“鹤冲天,我就算是把头摘掉,都能长出来,我的确和你不合适,我都算不上是人。”
刚说完,鹤冲天拇指摩过她的唇角,嗓音低哑微颤,“你疼不疼?”
沈香引别过脸接着说:“你说想和我在一起?等你老了,躺床上动不了了,我还长这样,你的晚年不会幸福。”
鹤冲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怒骂自己的无能,沈香引跟着他,他护不好,死了好几次,他甚至都不知道。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砸下,顺着她的脖子滑进衣领。
他试图用体温将她焐热,低沉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道:“晚年悲不悲惨,是我的事,沈香引,我活一天,我爱你一天,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蝴蝶。”
沈香引没有回答,但心脏有如火焰烧灼。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守好这个秘密。”鹤冲天笃定着,一只手抚着她的脸,无比珍惜。
“可你不觉得恶心吗?”沈香引反问试探,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不快,“你想不想看看我砍掉半边脸活蹦乱跳的样子?”
然而,鹤冲天只攥紧她冰冷的手,目光里是赤诚的忧心。
“就算你死的只剩下一块肉,我都愿意抱着睡,你就当我是变态吧。”
沈香引仔细琢磨这句话,有点好笑,又很苦涩。
她好像,拿鹤冲天更没办法了……
窗外的夜色浓,耳边,鹤冲天又在说:“沈香引,天亮还早,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是谁家的女儿,去过哪里…怎么走到这里的……我都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