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讪讪一笑，收起手中的弯刀，利索地将屁股挪得远些。
    随即，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道：“瞧你警惕的，跟你开个玩笑嘛，你继续，你继续。”
    齐衍笑笑，没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
    ……
    甲板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涯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是坐了一会儿，就从地上爬起来，翻过船沿的栏杆，一手抓着栏杆一角，将半个身体悬浮在空中。
    像是一面人体旗帜，海风拂面，闭眼，一脸享受。
    只是，“自由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
    闭目享受死亡萦绕身边的涯，突然睁开双眼，朝船舱唯一的出口望去。
    幽暗的出口处，隐约有两道人影。
    【再靠近一步，就要丢脑袋了哦~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涯略带嘲讽的传音，传入来人的识海。
    一双碧绿的瞳孔中，满是不屑。
    【前辈，我和师姐虽然实力不济，但是都是丹修，精通医术，我见静安前辈伤得不轻，我和师姐能帮忙。】
    楚芷的传音随之而来。
    “噗！”
    涯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笑声中暗含的嘲讽，却半点都没有遮掩。
    【小妹妹，就你这半斤八两的医术，可能连你静安前辈一个剑修都比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在你静安前辈疗伤结束前，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动手赶人，那个场面，你一定不想看到。】
    涯翻身回到甲板上，一步步朝船舱靠近。
    不加掩饰的杀意，伴随着传音，一并送入楚芷的识海。
    此时，这双碧绿的双瞳，在幽暗的夜晚，更像饿狼的眼睛。只是不远不近地望着楚芷，便让楚芷双腿发软，忍不住后退半步。
    “冒，冒犯前辈了，我，我这就离开！”
    楚芷惊恐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由近及远，然后越来越远。
    显然，是落荒而逃了。
    【前辈，师妹不懂事，说是不放心静安前辈的状况，一定要来甲板救助静安前辈，在下没劝住，让前辈见笑了。既然这里用不着我和师妹，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被单独留下的楚千凝依旧和初见一般，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聪明地朝涯表明了来龙去脉后，就隐身黑暗，没了人影。
    涯勾唇，将楚千凝心中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楚千凝，似乎是想借他和齐衍之手，弄死自己这个师妹啊，这波仇恨拉的挺好，还算聪明。
    ……
    天路鱼肚白。
    海上迷雾四起，初升的朝阳，堪堪刺破迷雾，照在缓慢行驶的船上。
    被童男童女鲜血浸泡过的船身，已然恢复如初，半点看不出昨夜被何罗鱼破坏的痕迹。
    坐在甲板上一夜的齐衍缓缓睁开双眼，头发、睫毛皆染上一层清晨的朝露，和浅淡的瞳孔一起，在一缕朝阳的照射下，泛起温和的柔光。
    顿时，将齐衍整个人，衬得越发无害。
    齐衍伸了个懒腰。
    起身时，习惯性朝自己丢了个净身术，去除身上沾染的朝露，抚平衣摆的褶皱。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整顿完毕的齐衍看上去，哪里还有昨晚的半点狼狈。
    灵力差不多恢复了七七八八，身上的伤口基本愈合。
    只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疤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齐衍走到倚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的涯旁边，似是不经意地询问：“对这两人怎么看？”
    涯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评价道：“楚芷，故作聪明，自以为是；楚千凝，还算有点小聪明，就是选错了人，想借我们的手除去楚芷，还不够格。这两人能不能活着出东海，还不一定。”
    说到这里，涯顿了顿，上下打量了齐衍一通，语气略微放缓，问道：“你如何，恢复好了？”
    “嗯，差不多了。”齐衍点点头，“昨晚辛苦你望风了，起雾了，先进船舱。”
    “嗯，走吧。”
    ……
    海面起雾，船飘荡在海面，已经找不准方向。
    而那些藏在迷雾背后的妖魔鬼怪，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出其不意间，便能夺人性命。
    这种情况，还是回到船舱里呆着，等迷雾散去为好。
    “两位仙师，多谢两位仙师救命之恩，陛下请两位仙师会面，已安排好宴席恭贺两位仙师胜利，两位仙师这边请。”
    几位穿着稍好的仆从，从拐角快步迎上，将打算回房休息的齐衍和涯拦下。
    比起齐衍喜愠不形于色，依旧是一张温和无害的笑容，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多亲近几分，涯的一张笑脸，直接垮了下来。
    蕴含些许威压的气场，极具针对性地落在这几个仆从身上。
    吓得这几人面色惨白，当即扑通几声，跪在地上凄惨求饶。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陛下，陛下想为两位仙师接风洗尘，求仙师移步，求仙师移步！”
    “啧。”
    涯烦躁地挠了挠头，抬脚绕过磕头的仆从。
    海上危险重重，这群凡人居然还有心情摆酒席，真不知道是笑他们无知呢，还是为自己接下这种任务，而感到默哀呢……
    “仙师！仙师不要走，仙师！求求你了仙师！”
    仆从见涯离开，纷纷跪爬在涯身后哀求。
    一双双眼睛里，都是对“仙师”的恐惧，对拒绝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他*的！起开！”
    涯抬脚，踹开一个抱上他小腿的仆从。
    额角青筋暴起，攥紧的拳头预示着他极力压制的怒火。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被一脚踢翻的仆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重新跪爬到涯脚边，磕头求饶。
    “走吧，去看看。”
    齐衍抬手，制止涯拔刀的手。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朝涯脚边求饶的仆从轻声道：“既然是陛下的邀请，岂有拒绝的道理，起来带路吧，别耽误时间。”
    “谢仙师，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仆从脸上浮现惶恐、欣喜，和未消散的恐惧。
    几种情绪交融在一起，以至于他颤抖小腿起身时，本就平庸的面容，显得扭曲而狰狞。
    为首的仆从见齐衍答应了下来，欣喜地挤开他，走到齐衍和涯面前，恭敬地为两人引路。
    他就这么静静跟在队伍后面。
    在齐衍和涯未曾注意的时候，悄然抬头，偷偷打量着齐衍。
    齐衍似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
    唇角含笑，温和而悲悯，就像真正的神明。
    这一眼，让他记了一辈子。
    他将齐衍的模样，不知疲倦地讲给自己的儿子，讲给自己的孙子，讲给自己的子子孙孙。
    曾经几何，有位温柔的仙师，总是在苦难时出现，无声中退场……
    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