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海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房里唯一的光线是来自天花板上的吊灯，光线晦暗，看起来像是电力不足的情况。
    他抬起头看去，有种身处深井的错觉，那朦胧的光圈成了唯一的出口。
    李四海感觉后颈一阵刺痛，他伸手揉了揉脖子，缓慢站起身来，他走去开了门，眼前出现一个狭小的房间。
    房间上方四面全是塞满东西的壁橱，壁橱下边有一个灶台，灶台上的锅里正煮着菜汤。
    另一边有一个小小的圆形餐桌，桌旁摆着两张椅子，白岚雅坐在桌前，小口地喝着盘子里的汤水，汤上漂浮着几片深绿色的菜叶。
    李四海出神看着穿着一件单薄睡衣的白岚雅，他回想起昏睡过去前发生的事。
    那名为“黑鱼”的巨大梭子，悬浮于医院的上空，白岚鱼说它能在地上戳出一个洞来。
    洞。
    李四海因为恐惧而颤抖着，脚下无力，沉重得迈不出步伐，他有气无力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岚雅看着他，起身过去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接着从壁橱上取出一个干净的盘子，走到灶前，从锅里舀了些汤水倒在盘子里，放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先吃点东西吧。”
    李四海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绷直了身体，沉默片刻，忽然爆发，抬手将盘子扫到了地上，随着盘子落地，应声而裂，场面一时陷入焦灼的氛围内。
    白岚雅默默地看了他一会，随后自顾自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盘子，李四海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眼底的愤怒转瞬被悲伤所取代，他哀求道，“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白岚雅的手被他抓得生疼，她微微蹙起了眉头，避开了他毫无生气的目光。
    “你跟我来。”
    白岚雅走在前头，李四海跟着她走了出去，出了小房间，他才发现这外头就是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早已蒙上来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知道这些产品过了保质期没，也不晓得这家店有没有顾客进来过，他看到了墙上有一处明显发白的地方——那之前贴着地图，她把地图给了他。
    他们走出便利店，来到大马路上，她往前走着，他们走过一条街道，登上一条长长的阶梯，站在阶梯上方，白岚雅的手指向一个方向，让他看向那边。
    天空始终灰蒙蒙的，灰色的雪花缓缓落下，视野并不清晰，但他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建筑，就像是一个巨型梭子倒插在地面上。
    梭子……
    那边的方向是……
    白岚雅在旁平静地解释道，“黑鱼落地范围内的所有的建筑全部被摧毁了。”
    当年莱诺对抗那些不愿配合城市建设的原住民，就是靠“黑鱼”毁灭那些钉子户。
    黑鱼最大的作用是从内部拓展，形成新的建筑，后期只需补充设施建设就可以了。
    巴林多斯很多建筑都是这么完成的。
    李四海怔了一秒，他看着那边的方向，哑声道，“那边……是医院吧……”
    与记忆中的画面对上了，黑鱼最后就悬浮于医院上空。
    白岚雅点点头，“是的，医院彻底没了。”
    可想而知，黑鱼落地的瞬间，医院里里外外早就被压成了碎石。
    在医院里的人呢？事情发生的很快，当下他们有逃走吗？亨利和夏尔知道黑鱼就在他们头顶上吗？爷爷奶奶，还有周杭和陆司哲他们，他们那时候有逃出来吗？
    逃得出来吗？
    “逃不出来了。”李四海脑子里绷紧的一根弦骤然间就断了，他崩溃地跪在了地上，眼泪簌簌地落下。
    不止他们，在医院治疗的那些“非公民”也都死了。
    所有在医院里的人，无不被残忍地抹杀掉了。
    李四海没法自欺欺人，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就算他们已经意识到危险降临，也逃不掉了。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李四海抬头去看白岚雅，他发现她出奇的镇静，昨晚的记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白岚雅来找了他两次，第一次他不肯和她走，第二次他被她强行带走了。
    李四海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莱诺他们的行动？”
    “是的，弟弟说不必多管闲事，他认为你们不过是莱诺和潮之间战争无辜的牺牲品，你第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弟弟就让我该走了，莱诺知道了你们和潮是有关系的，对方获得的信息有限，但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再说了，医院私自治疗那些非公民，莱诺早就想找机会除掉那些人了，所以，黑鱼的出现是必然的。”
    白岚雅弯下腰来，伸出双臂用力将他扶起来，“我不想看到我喜欢的人死去，所以我一定会救你。”
    远方的巨型梭子就像是巨人投下的阴影，在它下方是否有冤魂在呐喊？
    李四海擦掉脸上的泪水，“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走，只要跟他们说，说不定……”
    白岚雅摇了摇头，“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的。”
    就算如此，至少要带上爷爷奶奶……他们两位老人为何会有如此遭遇，这般结局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李四海忽然推开了白岚雅的手，他冷漠地凝视着她，心里头愈发疼痛起来。
    他不是不明白，她没有义务救下所有人，他不该怨她，至少她救下了他。
    “潮”和巴林多斯政府之间的斗争是永远不会停下的。
    先是极光商场的屠杀，而后是黑鱼的袭击，战争始终伴随着死亡的阴影。
    天边的光愈发暗了下来，原本今天他们就会离开巴林多斯，现在天又要黑了。
    李四海感觉就像是被困在了这里一般，他没法从这座黑暗迷宫里走出去。
    先是周杭死了，现在大家也都死了，只剩下他自己，他现在又该去哪里呢？
    白岚雅牵起李四海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二人走下阶梯，每一步往下，李四海都感觉四周变得更暗了，光正一点点地从这片地狱中逃离。
    他们回到清冷的街上，不见其他行人。
    杀来杀去的，巴林多斯还剩下多少人呢？
    迟早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一座死城，人把人都杀光了，就剩下空无一人的房屋，以及空无一人的街道。
    白岚雅刚打开便利店的门，店内出现一个手持冲锋枪的男人，门被打开的瞬间，男人的冲锋枪对准他们就是一阵扫射，一颗子弹贯穿李四海的大腿，奇怪的是，起初疼得他龇牙咧嘴，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终于要在这里死去了。
    李四海看到白岚雅挡在他身前，冲锋枪的子弹打烂了她的身体。
    就像是被蹂躏的洋娃娃，她倒在地上时，眼珠子里的光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