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鸣是被冻醒的。
他打着哆嗦从迷迷糊糊醒来,昨晚一整夜他都是这样迷迷糊糊过来的。
在极端的寒冷中,被子已经成了冰冷空气的帮凶,人体37度的恒温无法这冻的像软铁一样的被窝完全捂热,缩在里头的人只能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迷迷糊糊的做梦。
霍鸣做了一晚自己被关在了冻库里,然后到处跑找门的梦。
等屋外亮起来的时候,他从枕头下摸出通讯器,结果通讯器屏幕一直摁不亮。
冻歇火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一下屋内悬挂的温度计。
刻度停在了-45c。
要了老命了。
他打着哆嗦套上厚裤子和外套,把脚伸进裤筒的时候,都做了一番心理斗争。
屋外亮堂堂的,他伸出脑袋向外看去突然悚然一惊。
让人没料到的是,雪没能等到两天后,而是当夜就下了起来。
此刻屋外狂风大作,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砸在了窗户上,将窗户整个糊了个结实。
他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夹着雪的寒风争先恐后的从小缝涌进来,仅仅几秒钟就将他的脸吹得半边麻木。
伸手去清理掉窗户上堆积的雪,霍鸣总算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我的天哪。”
作为一个现实世界生活在不怎么下雪城市的人,霍鸣是很喜欢雪的。
他喜欢的是那种柔软的雪,那种映衬着灯火温馨的雪,这种可以让孩童们在雪地里欢笑玩闹的雪。
但矿坑的大雪……像个冷酷无情的判官,正琢磨着怎么杀死那些试图在雪地里打闹的孩子们。
窗外一片刺目的雪白,除了那高高耸立的第六号熔炉,霍鸣的视野中看不到任何建筑。
安静极了,这场雪就像盖在矿坑人坟头上的一捧泥土一样。
霍鸣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等半边身子都冻得麻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走到三十二身边,伸手晃了晃他:“嘿。”
三十二也在打哆嗦,他紧紧蹙着眉头,脸庞红彤彤的。
霍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暗叫不好。
他竟然发起烧来了。
霍鸣去翻自己的包,他带了几盒可能会用上的药物,其中就包括退烧药。
只是当他拿着三十二的杯子想去屋子里的热水龙头接点热水的时候,拧开水龙头却听到了嘶嘶出气的声音。
水管被冻上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宿舍的门被人拍响了。
鲍一海站在外头吸溜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军士长老爷,今儿不能睡懒觉了,下了大雪,居住区估计……”
“水龙头冻上了,该去哪儿接热水呢?”
霍鸣指了指屋子里:“他发起烧来了。”
这么冷的天,发烧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鲍一海愣了下:“楼下开水房应该还有水,但是现在人肯定都挤炸了。”
他钻回自己的宿舍,从熄灭的炉子旁拎来一个热水壶。
三十二半梦半醒的把药片给咽下去,肚子里有了热水带来的热气,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听我的,等会儿去市场上买个火盆子,找那个卖火盆的人要两壶燃料,虽然味道不好闻,但能让你们在冬天好过些。”
鲍一海耸了耸肩膀,扬声说道:“行了,官老爷!动起来吧,动起来就不冷了!”
……
霍鸣两只胳膊的骨裂还没完全痊愈,所以大冷天里出去巡逻这种苦差事落不到他头上。
现在来看下矿洞,也不是什么苦差事,至少在矿洞里冻不死人。
他坐着鲍一海的车缩头缩脑的驶往市场。
“市场会有什么事吗?”
雪花撞在车窗上,要雨刮器一刻不停的工作,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好在雪下的还不算深,等这雪再持续两三天,估计连汽车也没法在公路上奔跑了。
“事儿多着呢。”
鲍一海皱着眉头,牙齿缝里不断挤出谩骂这鬼天气的话。
“冻死的、失踪的、帮派之间斗殴致死扔在大马路上假装是冻死的、自己觉得捱不过去,这个冬天坐在角落里等死的……总之一下雪,什么死法的都有。”
鲍一海瞥了霍鸣一眼:“现在趁着雪还软乎,把那些尸体从雪地里刨出来还算方便。等过个一两天这雪冻上了,估计要等来年气温高点才能重新铲出来了。”
霍鸣皱了皱脸。
鲍一海把一个砖头块一样的带屏幕的通讯器塞在他手里。
“新货都冻关机了吧?也就这玩意儿好使。”鲍一海努努嘴:“回头咱们看到尸体就把坐标记下来发到军事所的聊天群里,会有人过来拖走的。”
“看到?”
霍鸣往外看了一眼,满目都是白茫茫的积雪。
“说实在的,光用眼睛看确实有点难度,你得多加点地区判断。”
鲍一海摇下车窗,被刮了一嘴的雪:“你看那地方是个酒吧,只要沿着酒吧一路找,肯定能找到……”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车身像碾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发生一阵剧烈的摇晃。
鲍一海猛打方向盘,一阵慌乱操作,才让这辆刚发下来的改装车在雪地里稳住阵势。
“走,下去看看,估计是捡到货了。”
他们捡到的不是什么货,而是个光溜溜的,在雪地里已经冻得梆硬的男人尸体。
男人的眉眼都被积雪覆盖,但脸上舒适而轻松的表情依稀可见。
他的衣服都脱在周边不远的地上,钱包也好好的放在口袋里,甚至他躺下的位置头边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双破鞋子。
“喝醉酒,出来冻死了。”鲍一海言简意赅:“他喝的脑子错乱了,以为自己躺家里呢,嫌热的慌,就把衣服都给脱了。”
因为醉酒,在低温环境下冻死的人里,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
霍鸣在刑侦小说里看到过这种被称为反常脱衣现象的案例,只是亲眼见过后仍觉得可怕和不能理解。
“每年都会有不少这样的冻死案例,你多跑几次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鲍一海一脸习以为常:“官老爷,拍张照片发到军事所的群里,留下坐标,他们会来拖走的。”
霍鸣“哦”了一声,举起大砖头通讯器,留下了或许是这个醉汉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