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鸣十分惊讶。
    他和席无血谈过几次，知道这个岁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有着和矿坑少年们不同的想法。
    他不甘心顶着“杂种”“矿坑小子”“妓女和烂赌鬼的儿子”这种称呼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想要通过自己的方法出人头地，做一个被人尊敬的人。
    于是他组建了帮派，拉着跟自己一块儿长大的那些矿坑小子们摸爬滚打，在市场的周围打破了头皮，终于拿下了属于他们的店铺和据点。
    他成了老大，被大帮派的高层接见，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于是，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矿坑本就是一个对身份无比重视的地方。
    他冒进的一口咬住了蒙炎递来的饵料，把他挥舞的逗猫棒当做了别人赐予的尊重。
    现在看来，席无血输的一败涂地，他又得被迫丢掉自己刚佩戴上的名字，重新变回那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小杂种”。
    “……你说，和咱们有关系？”
    片刻后，他才想起三十二说的话。
    “嗯，夜乐帮占领了他们的商铺后，本来打算同样对咖啡厅下手的，却被你放置的炮台和战斗机器人吓回去的——哦，这些不是我亲眼见到的，都是那个长得很像小老鼠的孩子说的，他目睹的全过程，还打电话到了我这里。”
    三十二晃了晃通讯器：“不是我说，这小子确实是个人精，我跟他几乎没什么交集，居然能弄到我的通讯号。”
    “小老鼠？他天生就适合做情报贩子。怎么？少年兄弟会散了之后，他去哪儿了？”
    “在这儿呢，老爷。”
    寒风的雪堆后头，冒出来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家伙。
    他依旧穿着白天穿着的那身漂亮衣服，但是精气神可谓天差地别。
    “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哪儿敢呢，这位爷让我待在这里的。”
    小老鼠指了指三十二：“该听的我听着，不该听的我一个字儿都没往脑袋里钻。”
    “真是个好孩子。”
    三十二看起来很喜欢小老鼠，打开烟盒抖出根烟递给他：“抽一根？”
    “喂！他还是个孩子！”
    霍鸣一时间想伸腿蹬三十二一脚。
    小老鼠怯生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老爷，我不抽烟。抽烟会让人身上带着股沁进皮肉的气味，躲在哪儿都能被人嗅着这股味道抓出来，不利于我做地下道里的老鼠。”
    “嘿，你还想做一辈子老鼠？”三十二笑道：“看来‘鼠鼠我啊’这种文学很适合你啊。”
    “不做老鼠还能做什么呢？”
    小老鼠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我不想下洞，又得养活自己……至少老鼠真的能从垃圾里找出吃得来。”
    “也是，就你这身子板，别说下洞了，坐运输车颠儿颠儿的去到矿洞里都能颠散架。”
    “……”
    小老鼠十分垂头丧气。
    三十二和霍鸣对视一眼，各自挑了挑眉头。
    “我说，要不……”
    “来给我干活吧。”霍鸣说道：“肯定饿不死你，还得攒下点钱用来讨老婆。”
    小老鼠愣了愣，偷偷抬起眼睛来看霍鸣：“您是……说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霍鸣笑笑：“拿人取乐？”
    小老鼠看着面前带笑的两个人，一时间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了。
    “我、我、我……”
    “你做不了？”
    “我能做！我什么都能做！跑腿传信、打探消息、端茶倒水——我什么都能做！”
    霍鸣伸手呼噜一把他的脑袋，从口袋里取出钱包。
    “有活，现在做吗？”
    小老鼠挺直了腰板：“做！”
    “去打听打听生命永存的相关信息，越详细越好。”
    霍鸣从钱包中抽出一沓钞票递过去：“打听消息的法子你自己想，如果有搞不定的，打我们两个任意一个的通讯器，有危及到生命的，就躲到咖啡厅里去，明白吗？”
    “明白！”
    ……
    小老鼠灵活的消失在了阴影中。
    三十二吞吐着烟圈，转过头来看霍鸣。
    “你是何苦呢？”
    “嗯？”霍鸣抬起眸子：“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跟鬼蝠打？”
    “我本来是想跟蒙炎打的。”
    “所以呢？为什么？”三十二不解的问道：“你我这种人格外珍惜生命，就算你能确保自己可以杀了蒙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三十二灵光一闪，猛然凑到霍鸣面前：“好家伙，你不会真的爱上陆曼了吧？”
    “我跟她只是合作关系，要谈感情未免太早。你也说了，你我这种人怎么会在这里谈论感情？”
    霍鸣转过身来：“你会跟游戏里的npc谈恋爱吗？”
    “你嘲讽我？我刚买了一款一男对六女的游戏，现在我就觉得她们是我女朋友。”
    “……别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三十二深吸了一口烟，对着头顶的灯光吐出蓝色的烟雾。
    “亲爱的，你真觉得这是个游戏吗？”
    “……”
    “你看着鬼蝠在你面前死去的时候，真觉得这是个游戏吗？”
    “……”
    霍鸣眯起眼睛。
    三十二扯了扯嘴角：“你我心里都有数，只是看愿不愿意相信罢了。”
    “所以，我没撒谎。”
    “什么？”
    “十几分钟前，陆曼问过我相似的问题。她问我到底在为谁出头。”
    “嗯哼？你的答案是？”
    “为了我自己。”
    霍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他还是不抽烟，尽管他无数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释放压力、缓解心头的积压情绪。
    但放纵并不能指向解决问题的答案，所以他也只是想过自己叼烟，自己喷吐烟圈。
    现在，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横在了眼前。
    “要火吗？”三十二问道。
    霍鸣摇了摇头，他摸了摸口袋，真找出一个打火机来。
    一个性感嘴唇形状的打火机，从陆曼那儿没收来的。
    “我在寻找一个挂钩，一个船锚，一个能让我在这个世界克制住自己别发疯的东西。”
    他说道：“我帮席无血，帮陆曼，帮那些野孩子，我跳进那些烂事的漩涡，都是我走在寻找的路上。”
    三十二没说话。
    “我能打得过鬼蝠，我也能打得过蒙炎，甚至獒万——他们都那么强了，但是对我而言还是不够。”
    霍鸣转过头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什么？”
    “三十二，我得给自己找个嚼子戴上。”
    “要不然我会把自己当成神仙的，我会无法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