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叶大嫂侧过身子，背对着孩子们小声问，“怎么刚回来就跟你婆婆闹别扭了？该不会是因为我们……”
    “游娘子，不是的。”林玉梅想要解释，但是看到孩子，先忍住了道，“算了，等晚上我再跟你们细说。”
    两个孩子根本没有注意大人在说什么，光顾着埋头吃饭了。
    他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
    林玉梅见两个孩子吃得头都不抬，强压下心里的酸楚，笑着问他们：“好不好吃？”
    “好吃。”王萍道，“娘，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王浩闻言也跟着点头。
    林玉梅笑着揉揉两个孩子的脑袋道：“这都是叶大娘的手艺，娘如今就跟着叶大娘一起出去做酒席呢！”
    王萍一听立刻抬头看向林玉梅问：“娘，那你以后做菜也会做得这么好吃么？”
    “那你可真是太难为你娘我了！”林玉梅被女儿的话给逗笑了，“不过娘以后出去做酒席，带回来的好吃的就都是你们叶大娘做的了，高不高兴？”
    “高兴！”王浩顿时笑了起来。
    王萍闻言也一个劲儿地拍手。
    “大晚上的，你们也别吃太多了，吃点儿就回去睡觉吧，剩下的娘给你们留着。”
    林玉梅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洗漱，让他们回房休息之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坛酒拎进屋里。
    叶大嫂一看她这架势，是准备一起喝酒谈心了。
    果不其然，两杯酒下肚，林玉梅就开始叹气。
    “别人都说我命好，嫁了个有手艺的男人，婆婆还能给看孩子，让我也能出去赚钱贴补家用。
    “但是家里这些琐碎的事儿，我又能跟谁去说呢？”
    叶大嫂陪着她喝了两杯酒，这才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来的时候你婆婆不是还挺高兴的么？怎么一转脸就跟你生气了？
    “真不是因为我们在这儿借宿的事儿么？实在不行我们出去住客栈也行，你千万别为了这个犯难。”
    “嫂子。”林玉梅喝了几杯酒，称呼一下子又变回去了，“真不是因为你们。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婆婆再没眼色，也知道如今我们两口子能赚钱，全都是靠你家提携，她再怎么耍脾气也不敢对着你们耍。
    “唉，我这婆婆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抠门了。
    “不光对我抠，对孩子也抠，对她自己也抠。
    “也幸亏我是做帮厨的，经常能带一些菜回家，不然我家桌上连荤腥都很难见到。”
    叶三嫂闻言惊讶地说：“不至于吧？你家两口子赚钱，家里就一个老人两个孩子，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才对啊！”
    “你没看见我家那两个孩子么，跟同龄人比都又瘦又矮的。
    “王萍比晴天大一岁，看着就跟晴天一样大似的。”
    叶大嫂这才惊讶地得知，原来王萍比晴天还大，看着真的差不多。
    更何况晴天以前在善家吃不饱穿不暖的，本身就比同龄的孩子看着要瘦小一些。
    直到后来跟着叶老大和叶大嫂之后，才跟着吃了点儿好的，如今小脸蛋也红润起来了，个子也比刚开始的时候长高了一些。
    “我倒是听说过抠儿媳妇、抠孙女的，没听说家里明明有钱还抠儿子、孙子的。”叶三嫂几杯酒下肚，说话越发直接起来。
    “谁说不是呢！”林玉梅叹了口气，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其实她若是偏心，我还能跟她闹上一闹或是吵上一架。
    “可她对自己比对我们更抠，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偶尔委婉地提一提。
    “但是我每次一提，她就一大堆话等着我。
    “说什么现在已经比以前吃不起饭的时候强多了，只要不饿肚子，吃什么不都一样？
    “我若说再多说几句，她就开始骂我们太馋了，赚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但是这些琐碎的事儿，说出去好像又显得我很矫情，在炫耀自家赚得多条件好似的。
    “可是不说吧，时间长了我这心里头是真憋得慌啊！
    “我家老王平时多在木工坊吃饭，我出去做帮厨也管饭，里外里苦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林玉梅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我每个月给婆婆的钱也不少，虽然不能供他们天天大鱼大肉，但是三个人正常吃饭总归是用不完的。
    “但是我婆婆一个月至少要攒起来一多半儿，剩下的还要算计着花。
    “为了这件事，我跟我家老王都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
    “他去说一次，好歹比我说管点儿用，但是好不到三天，就又恢复原样了。”
    看得出来，林玉梅是真的很为这件事苦恼，一边喝酒一边抹眼泪。
    叶大嫂和叶三嫂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她们还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
    老叶家以前日子过得的确紧吧，但是叶老太太也从来没在吃饭上抠到这种程度，而是一直在想尽办法让一家人吃饱、吃好。
    用她的话说，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身体熬坏了别的什么都是白搭。
    不然叶家四兄弟也不可能一个个儿都长得那么高大。
    后来四个儿子都长大了，日子过得稍微好些了，叶老太太偶尔也会主动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而自从入关之后，日子越过越红火，家里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吃顿肉，叶老太太也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尤其看着孩子吃得香，更是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不过像林玉梅婆婆这样的老人，以前在关外也不是没听说过。
    但那都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不得不抠门。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家里明明条件不错，结果却连孩子的吃喝都不舍得的老人。
    叶大嫂和叶三嫂一时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劝林玉梅想开些，平时在家就尽量自己给孩子们做饭，出去做酒席就多带些菜回来，偶尔回不来，孩子吃一两顿清淡的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一坛酒三个人分着喝，都喝到微醺，刚好累了一天，三个人倒头便睡。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人被王萍进来叫醒。
    “娘，叶大娘，三大娘，奶奶做好早饭了，让你们起来吃饭。”
    三个人一看外面都已经天光大亮，赶紧起床洗漱。
    坐到桌边叶大嫂和叶三嫂才明白了林玉梅昨晚是啥意思。
    王家的早饭居然只有一锅清可见底的小米粥，里面的米粒儿几乎都能数出来。
    然后桌上摆了四碟小菜，分别是腐乳、酱黄瓜和酱红薯叶，另外还有一小碗鸡蛋羹。
    林玉梅看到饭桌上的菜，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她伸手将婆婆拽到外屋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如今我们两口子赚钱全靠叶家，你一大早就给人家吃这个？”
    “这怎么了，我不是还蒸了鸡蛋羹？”王大娘一脸不解。
    “那一小碗蛋羹够干什么的？一人一勺都不够分吧？”林玉梅气得手都在抖，“你可知道我跟着游娘子去京城做一次酒席，能赚好几两银子呢！
    “你儿子如今跟着叶三哥，是在帮秦小少爷做事。
    “昨天你弄的那一出，就让人家以为你不愿意招待人家在咱家住了，我还好说歹说地帮你解释。
    “如今可好，一大早晨你就给人家吃这个？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两口子好过，恨不得我们以后天天都吃糠咽菜你才高兴是不是！”
    “林玉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大娘瞬间破防了，“我看你是最近多赚了几两银子，所以就看我哪儿都不顺眼了是不是？
    “我就王歌这一个儿子，我能不盼着他好么？
    “你天天在外面忙得不着家，两个孩子都是我拉拔大的，我一把年纪了，我容易么我？
    “我省钱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如今孩子大了，用不着人看着了，你就开始挑我的毛病，不想用我这老婆子了是不是？”
    林玉梅被她这胡搅蛮缠气得要命。
    “谁挑你的毛病了？我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钱，你天天就给我和孩子们吃这个，我还不能说了？
    “再说了，这是你亲孙子，亲孙女，你不看谁看？
    “有本事你同意让你儿子入赘，孩子跟我家姓，我才用不着你看呢！”
    王大娘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林玉梅，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天天对我挑三拣四的，就是没憋什么好心思！
    “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儿又不是不能赚钱，别以为你如今多赚了点钱就能压我家一头，这个家还姓王呢！”
    叶大嫂和叶三嫂在屋里听到哭声赶紧跑出来查看情况，一看这婆媳俩一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一个站着抹眼泪。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一边一个上前，赶紧把人先分开再说。
    叶三嫂先把抹眼泪的林玉梅拉进堂屋里。
    叶大嫂则上前将坐在地上哭的王大娘给扶起来。
    “大娘，吵架没好话，玉梅说的话您也别往心里去，平时我们出去做酒席的时候，玉梅总跟我们夸您，说多亏您在家帮她带孩子，她才能放心地出去做事。”
    王大娘面对叶大嫂，也不好意思继续说儿媳的不是。
    但是对叶大嫂的话也并不全信。
    另外一边，叶三嫂将林玉梅拉进屋里之后，突然问：“你婆婆真的就王哥一个儿子？”
    “是啊。”
    “那你们带着她一起过日子，又没把她丢下，她自己为啥还那么抠抠搜搜地攒钱啊？”叶三嫂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我跟我家老王都想着，婆婆当年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
    “她如今年纪大了，也许觉得自己手里没钱心里没底，所以才想要自己多攒点儿钱吧！”
    “三个孩子又怎么了，我婆婆一个寡妇带四个儿子，也没抠成这样啊！”叶三嫂翻了个白眼，“那你那两个姑子可都在本地？
    “大姐跟着夫君去外地了，一年到头能见一次就不错了。
    “小姑子嫁到京城去了，妹夫是个货郎。”
    叶三嫂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婆婆攒钱该不会是贴补闺女了吧？”
    “不应该啊！”林玉梅道，“姐夫是个秀才，在外地开了间私塾，大姐好歹是个秀才娘子。
    “小姑子的婆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妹夫是个货郎，家里条件也比我家要好一些。
    “小姑子每次来看婆婆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带着东西来的，不应该用婆婆贴补才是啊？”
    叶三嫂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拿不准了。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还是留个心眼儿为好。”叶三嫂道，“你回头再问问你家王哥，看老太太有没有私下找他要过钱吧！”
    被叶三嫂这么一说，林玉梅心里也有点儿没底了。
    “你说说这事儿闹的！”林玉梅急得直跺脚，“过几天再去经常做酒席的时候，我叫上我家老王去小姑子家里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叶三嫂拍手道：“这法子好，你到时候诈她们一下子，说不定真能诈出点儿东西来呢！”
    “你这是要诈谁？”叶大嫂从外面走进来，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你可少给人家出歪主意。”
    “大嫂，我是那样人么？”叶三嫂道，“我这是帮玉梅想办法呢！
    “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是老太太抠门那么简单，也就是玉梅太老实了，从来都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去小姑子家走一趟，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叶大嫂拿叶三嫂没法子，只得劝林玉梅道：“你自己好生斟酌一下，别啥都听她的。
    “毕竟都是亲戚，万一弄错了，以后相处起来多尴尬啊！”
    “游娘子，你放心，我肯定不能直接问。”林玉梅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道，“但是三嫂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婆婆跟我们一起过日子也好几年了，我每个月真金白银地往里搭，孩子却连个鸡蛋都吃不上，我也不能一直当这个冤大头，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