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不明白老黄头在说些什么。
爹?
谁是爹?
谁是谁的爹?
我穿越过来就是个孤儿,哪有爹?
他不禁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老黄头。
心想前世也没听说过有谁坐着聊天,突然就老年痴呆了啊?
这老黄头笑起来尤其猥琐,让萧索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
“老黄头,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每日光临我们哥俩的店,我很感谢。但是你犯了病要讹我们哥俩, 我们可没钱。”
店伙计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对对对,我们店都没了,没钱给你治病!”
老黄头则不以为意。
“少爷,我可没病。你以为我老头子跟你说胡话呢?”
“要不然呢?”
“少爷,你这么说我太寒心了。老头子我可是把棺材本搭给你帮你开的这家卤鸡脚店啊。”
“我明明是凭自己本事……啥,你的棺材本?”
“没老头子我那十几两银子的棺材本,少爷你哪辈子能攒够钱开店啊!”
“你是说,我捡的那十几两银子,是你故意丢在我跟前的?”
“十几两啊,老头子我可是攒了不少年啊。”
说到这里,老黄头看向废墟的眼中,也充满了心疼。
“都没了……没关系,少爷,现在老爷死了,正是天赐的好时机!你快跟我走!”
“不是你等会!”
萧索还没从上个话题中回过神来。
“老黄头,这些事我都没听过,你得从头给我讲一下。”
“从头讲?好好好。老头子我叫黄舒,一岁丧父,两岁丧母,三岁后就吃村里百家饭长大,四岁靠捡牛粪维持生计,五岁被江湖师父相中做了关门弟子,六岁表演胸口碎大石,七岁养了一年伤……”
“你等会!你等会!”
萧索听着头疼,这老黄头看起来起码七十岁,这得讲到啥时候去。
“你的事就不用从头讲了,把我的事从头讲就成。”
“少爷的事?”
“对,我的事。”
老黄头想了想,似是在思索从哪里开始讲起。
“少爷,山鸡县的四大家族,你听说过么?”
萧索听后不禁皱眉。
看过的网文中的那一套,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大家族,听起来不太吉利的样子。
“没听说过,你讲就行了。”
“好吧。山鸡县比我们黄狗县要大两倍不止,人口千万。”
“人口千万?那县令岂不是无敌了?”
“不。黄狗县的县令一家独大,但山鸡县除了县官,还有四大修仙家族牛马杨朱共同掌管。四大家族势力极大,甚至还能伸到周边地区。比如这条街的马家布庄,就是山鸡县马家的旁支子弟开的。”
马家布庄,是县里挂得上号的大商户。
像萧索的卤鸡脚店这种小店,只需要在共荣会给钱半是交点会费就可以了。
再高级别的,比如捕头建的商会,他都不够资格交会费。
而马家布庄这种级别的,恰恰相反。
要从捕快领班开始,到捕头,捕令,县尉县丞,县令,一路交会费。
而且数目越来越大。
萧索闲来无事也算过。
马家布庄每年若是不进账几千两白银,都不够把各级商会的会费缴满。
想到这里,萧索望向气势恢宏的马家庭院,又是一阵羡慕。
马家还真是厉害,旁支子弟都能有如此福气。
其实他从没说过,他不只一次梦到自己成了马家布庄的掌柜,正大光明大把挣钱大把花。
笑醒之时,看见怀里的灵石,又不禁泪流。
苦恨自己守着金山不能用啊。
“而少爷你的朱家身为四大家族牛马杨朱之一,自然也不比马家差。黄狗县的朱家药铺……”
萧索一听这四大家族的姓就头疼,赶紧让老黄头跳过,示意自己知道了他们的势力很大,继续讲下面更重要的。
自己本来姓朱?
还行吧。
前世朱家也是阔过的,他对这个姓倒是天然容易接受。
“少爷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谁家父母会给孩子起名叫‘萧索’?父母都希望孩子能过好生活,这听起来也太苦了。其实这是你母亲为了帮你避祸,才起的贱名。”
“贱名好养活嘛,可以理解。”
萧索不以为意。
他倒是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帅的。
老黄头欣慰地点了点头。
“少爷果然懂事。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天之灵,怎么含笑九泉之下?
算了,老黄头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少爷,你是朱家家主的血脉。本来该是元字辈,老爷见你生下来如同美玉一般,就给你起名叫……”
“等等打住打住!”
萧索满脸冒汗,不会真是淮右布衣的名字吧。
虽然不犯名讳,但还是不太对劲。
缓了口气,道:
“你继续说。”
“好。本来该是元字辈,老爷见你生下来如同美玉一般,就给你起名叫朱元美了。”
萧索一脸地铁大爷看手机的表情盯着老黄头。
老黄头却并未察觉到萧索的表情。
“小美少爷,以后你再也不用叫萧索了。你可以认祖归宗,告诉别人你是牛马杨朱四大家的子弟,朱元美!”
“咳咳咳!”
萧索大声咳嗽想要遮住老黄头的声音,又谨慎地看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听到老黄头的话语,这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
“以后,我还是叫萧索吧。萧应该是我母亲的姓氏吧?”
“不是,你母亲姓吕。你母亲当时自身难保,为了让你能活下来,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姓。”
“那我为什么姓萧?”
“随便取的,好听。”
“我……”
萧索已经懒得再纠结了,累了。
“罢了,给我讲讲我父母的事吧。”
“你父亲朱福禄是一名修仙者,你母亲是个普通商户的独女,后来成了你父亲一千二百七十多个妾室中的一员。”
“分开详细讲讲。先说我爹是修仙者的事。”
“好。你的父亲朱福禄出身猎户,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因为在山里打猎时救下了一位大人物的后裔,被大人物赐下了一枚开脉丹,获得了修仙体质,一举踏入了仙门。朱家也是在你父亲手中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开脉丹能让无法修炼的人踏入修炼之途?”
“没错。这开脉丹珍贵无比,可以让凡人一步登天。不知多少灵石才能换来一枚。”
果然,老天让他重生在此,怎么可能平平淡淡过一生凡人?
还是留了条路!
萧索点了点头。
“我爹的事已经知晓了,说说我娘吧。”
“你的母亲是吕家打铁铺老板的独女。老板因为一次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恰逢你爹朱福禄六十大寿要纳妾,你娘就自愿嫁给了你爹,用彩礼为父亲还债。”
“啥,六十大寿纳妾?我爹身体可真是不错。”
“这算什么。你父亲是修仙者,寿元远超凡人。六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和四十多岁的人差不多。”
果然,修仙者的寿命还是比常人要长得多。
“没过两年,你娘就生下了你。但是朱福禄见你没有修炼资质,就再没有专门看望过你们母子,转而去耕耘新纳妾室了。”
“我爹是色中饿鬼?听起来很多妾室的样子。”
“并非如此。他之所以广纳妾室,就是希望能够生出来一个具有修炼资质的后代,继承朱家产业。”
老黄头又卷起了旱烟,面色有些难看。
“不同于牛马杨三大家族,至少有两名修仙者坐镇。朱家仅靠你父亲一人壮大至今。一旦他身死道消,朱家会立刻被另外三大家族与县令啃得渣都不剩。”
“所以他才拼命想生下一个具有修炼资质的后代支撑朱家?”
老黄头点头:
“正是。可是哪有这么容易,普通人生出修炼资质后代的概率万中无一啊。”
萧索有些不解,适时插了个问题。
“他既然要多生后代搏概率,为什么在我母亲生了我后不再生几个?不应该是多多益善么?”
“并非如此。”
老黄头脸上更是愁闷。
“女子第一胎生下的孩儿资质是最佳的。若是第一胎没有生出修炼资质的孩儿,后面基本不可能再生出具有修炼资质的孩子。”
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朱家家主更是如此。
他不可能浪费在几乎没有概率的事情上。
所以可想而知,那些只生出凡人的妾室和她们的孩子也就成了朱家无人问津的存在。
包括萧索的母亲。
萧索也听得出这件事,他的母亲有多么无力。
“那我母亲既然不受宠,为何能找来杀身之祸?”
“因为你是朱福禄的儿子,有资格获得朱家的开脉丹。朱福禄为仙门打拼多年,死后可能会被追赠一枚开脉丹。但究竟给哪个子女,谁也说不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的正妻和宠妾为了不让开脉丹旁落,大肆杀害朱福禄的妾室及子女。”
“她们怎么可能杀得过来这么多人?不怕朱福禄震怒?”
“朱福禄当时已经火烧眉毛了,哪还有空管这些工具?他在壮年就耗费大量精力拼命生孩子,而不是继续探索仙途,是因为他在一次出行归来后受了重伤,寿元大减,修炼之途无法再进一步。”
朱福禄是会抓主要矛盾的。
只要不妨碍他纳妾生子,对于自己妻妾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朱家就一边纳妾,一边杀妾?”
老黄头点了点头。
“那是一段非常离奇的日子。前门还办着红事,高抬大轿迎娶新妾,后门竟黄纸白烛办丧事,一大一小两个棺椁被娘家人抬走。后来朱家的事在山鸡县臭了,没良家女愿意再嫁给朱福禄,他就去临县纳,或者去偏远山县中纳。反正只要是处子,来者不拒。”
说到这里,老黄头红了眼眶。
“也是老天有眼,祸害了这么多姑娘,也没让他朱福禄这个狗娘养的生出来一个仙崽儿!”
萧索见老黄头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也被朱福禄的行为牵连到了。
沉默了一会,萧索才问道:
“那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代桃僵,换出来的。”
老黄头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捏,掐灭了烟。
而后一双枯手掩面,似是在擦拭着两抹老泪。
萧索没有打扰,店伙计则听得入迷,面露凄然。
让老黄头自己消化完这份痛苦,再讲事情吧。
“我是山鸡县染布的。家里有两个女儿,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饭。直到女儿们嫁人,一切都变了。”
老黄头有些怅惘。
“大女儿比较叛逆,不听我和她娘亲的安排,执意嫁给了个大头兵。后来在我大女儿生了儿子后没多久,那个狗日的大头兵就战死了。”
说得有些哽咽,老黄头深吸了两口气。
“二女儿只比大女儿小两岁,转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有了她姐姐守寡的先例,二女儿十分听话,一切都由着我和她娘安排。我想着朱家树大好乘凉,就让二女儿嫁给了他。谁想得到朱福禄是个混蛋!”
老黄头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讲到这里一边哭一边骂。
“二女儿生了孩子,朱福禄只看了一眼,就再没来过。府里的下人们见惯了眼色,也知道我二女儿又是一个要在角落吃灰的主。我小外孙出生第三天,照顾她的下人们就都走了。幸亏你母亲和她住得近,时常去照顾下她。但总靠你母亲也不是个事,大女儿就时常带着我大外孙去朱府照顾她。谁想到,谁想到……”
老黄头再也讲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都快断了气。
“谁想到有一天,他的那群猪狗不如的妻妾给我二女儿的饭里下了毒,除了我大女儿当时胃口不好没有吃幸免之外,我的二女儿和我的两个外孙,都立刻七窍流血而亡啊……”
老黄头大口大口喘着气,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的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萧索轻轻帮老黄头捋着背,让他顺顺气。
又缓了一阵,老黄头才继续说下去。
“我大女儿的哭声引来了你母亲。当时你们娘俩还没来得及吃饭,逃过了一劫。可你母亲知道,逃得过今天逃不过明天,见我死去的大外孙和你年纪相仿,眉眼几分相似,就起了李代桃僵的想法,想让你假装成我的大外孙,跟着我大女儿出去。然后把我死去的大外孙化妆成你。或许是一起照顾我二女儿时结下了交情。最终我大女儿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你母亲怕自己被朱福禄的几个黑心妻妾看出破绽,送走你和我大女儿后,布置好现场,就把有毒的饭吃了,也殒命当场。你外公家独女和外孙死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闹上朱府,结果听说当天夜里就被一伙流寇灭了门。”
直到这里,萧索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由来。
有爹却不如没爹,不是孤儿却还不如孤儿。
“那您的大女儿呢?”萧索问道。
“我大女儿回家后,心如死灰。把你的事写在了纸上,让我们老两口没事去你娘家坟头给我外孙烧点钱,就悬梁自尽了。几个月后,我老伴承受不住接连丧女丧孙的打击,也病亡了。”
“你不是我亲外孙,我没法视如己出,把你抚养长大。但你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又是个绝了后的,承你母亲照顾我二女儿的情,就把棺材本让给你开个店,也算仁至义尽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
“但是现在,你爹死了。你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