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北城门处,朱明娖在这里徘徊了许久不敢入城。
她就像一个离乡许久的孩子,站在回村的路上却不敢回去,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一种不敢相信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就站在这里,依稀听见了自己当初的那句话。
‘闯贼攻城了,攻打的是……紫禁城’
她看着这城头,仿佛看见了那一天闯贼的兵马汹涌而入,铺天盖地数不尽有多少人朝着紫禁城冲去,而自己就站在紫禁城的城头上,浑身颤抖的去拉起弓身,徒劳无功的试图阻止城下的闯王军。
那一天死了很多人,非常的多。
眼前的这些在排队入城的人,有多少是死在当初那一日的?
但现在,京城完好无损,甚至在自己印象里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繁华的京师。
从城外往城里去看,人流如织车马如龙,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在笑,他们的笑容有一种朱明娖从没见过的开朗。
那是一种只有在绝对安全,不担心哪天就会被杀的情况下才能露出来的舒心的笑。
她的世界正值天下大乱,所有人都朝不保夕,今天穿起的鞋子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穿起来,所有人都死气沉沉又或癫狂若疯。
道德在乱世里一文不值,兴许昨日里与自己谈笑出声的近邻,明日就能为了一口吃食将自己给抢了杀了。
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防着贼人也防着邻人,何来的笑?
有多久,自己没有笑过了?没有像这些人一样在和煦的暖阳下开怀的笑出声来了?
带着一丝复杂的心态,朱明娖跟着队伍终于排到了自己。
城门负责检查来往人员的是个年轻人,许是刚调来负责这里检查起来略显生疏,所以今天的队伍排得比往日里要长一些。
见到朱明娖,兵卒先就愣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女子。
片刻后他恍过神来点点头道:“你的户籍证明拿来”
朱明娖哪有这种东西?即便她有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啊。
她微微蹙眉:“没有户籍进不了城么?”
兵卒连连摆手:“倒也不是,现在没有户籍的人太多了,我看你也不像坏人,娇滴滴的也不像能惹事的样子。这样吧你先进城,记得去户部衙门那里补个户籍”
朱明娖点点头,虽说不知对方从哪里觉得自己不像能惹事的样子,但能入城就好了。
只是,她看了看城门墙角处一字排开衣着华丽的人群,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是因为没有户籍无法入城么?”
从开始排队她就在疑惑了,城头下这群人衣衫楚楚盛服雍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该蹲在这里的样子。
在她的认知中,在城头蹲着的一般都是穿着破衣烂衫的乞食者和饥民,这些人怎么看都和饥民不沾边啊。
那兵卒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噢’了一声道:“你说他们啊,他们在等乞讨的人,不过这世道啊,越来越不好等了”
当真是乞食的?朱明娖再仔细看了一眼,那些人一字排开怕不得有好几百人,各个吃的身宽体厚穿的雍容华贵,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吃不起饭的样子啊。
难道这世界与自己那里差别如此之大?乞食的人竟比寻常人还要富贵?
兵卒见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恍然大悟道:“噢你是外地来的,还不了解”
“这些人都是拥军之家的”
朱明娖:“拥军之家?”
兵卒道:“就是他家里有人参军并且立了大功,所以他们家有各种优惠政策,这些说起来话就长了,你可以去户部衙门那里打听一下。简单的讲你就知道一点,拥军之家有一个算一个,各个都富得流油”
“他们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为了乞讨,而是等有饥民过来他们好给人家点施舍,给自己积一份德,就跟以前去庙里上香一个道理”
家里有轻壮参军,少了一个劳力不是应该更穷么?为什么反而变得更富了?
兵卒看她还疑惑,笑呵呵的道:“就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些人呐,一年时间赚了几辈子吃穿不完的钱,这钱多到一定地步后他就怕了啊,害怕别人背后嚼舌根说他们为富不仁,让万岁听到把他们拥军之家的牌子给摘了,所以他们才天天跑过来在这为自己积德呢”
“说是给自己积德,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让万岁爷看到呢”
“你看这些人”他指指点点又开口道:“这些其实都是没赚大钱的。那些真有眼光的才不做这个呢,人家自己掏钱组织人手给朝廷垦荒,给城里百姓在新城那边盖房子,甚至有拥军之家的大户都开始招人去关外垦荒盖房子了”
“人家那才叫头脑聪敏呢”
自己掏钱组织人手给朝廷垦荒?自己掏钱给百姓盖房子?
朱明娖当即就被震住了,这是多大的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自己这一辈子,不,整个大明建朝以来从未听过这种事吧?
这个世界的民风……这么好的吗?
她看向兵卒:“关于拥军之家你还知道哪些?”
“反正家家都有钱,户户都不缺粮”兵卒咧嘴一笑挺起胸膛:“我家就是拥军之家的”
说完他一指城头下排队等着给人施舍的人群:“你看,那个就是我爹,对了我还未婚娶……”
朱明娖:“……”
...
入城之后与在外边看的更有不同。
从北城门入城后是一条大直道,只是在道路远一些的地方立了个大碑,上写:“xx年xx月,天降陨石于此”
路的两旁更是商铺林立异常的繁华,每个商铺前都摆了个小桌子,桌前坐了个人。
这些人也不是商铺里的人,而是买了这商铺门口的‘广而告之’位,每个桌前都放着一张大纸,纸上写的大多都是招工信息。
就这么几步路,朱明娖已经看到了有招人去垦荒的、去建城的、去修路架桥的、去织衣打铁的,甚至还看见一个招‘铺设电线’和‘架设电灯’的。
电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将电与‘线’、‘灯’连在一起她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甚至短短一截路她已经看见太多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比如有个‘哐当哐当’响的车子,明明没有马它却能自己行动。
比如旁边树上那个手里拿着奇怪的‘铁筒’,贴在耳边不断的自言自语:‘喂喂能听到吗?我这里听得模糊呀,再调整一下’
再比如……
刚走没多远,一个饭铺的店小二大声冲她喊道:“客官客官!小店米饭二钱银子一碗,牛肉管饱面食管饱!要不要尝尝啊?”
朱明娖眨眨眼愣住了,二钱银子牛肉管饱?这也是在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