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自然是认得朱明娖的，虽说看着长高了一头，但考虑到公主这个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离开了几个月长高了也还说得过去，便行礼让她走了过去。
    她行在紫禁城里的路上，只觉得一阵恍惚。
    一路上见到了不少的人，有内侍有太监也有宫女，其中有些人她甚至能叫得出名字。
    而这些人原本都应该死了的。
    她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容行走的步伐，只觉得彷如陷入了最深的梦中。
    她在想，是不是这些年的经历都是一场久久未能醒来的噩梦，现在这个美好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
    人们都不用死，闯贼也没有打进京师，父皇和母后都好好的，小烟也没有自断胳膊扮作自己去替死……
    又或者现如今自己才是在梦里，一旦梦醒就会发现自己所有珍视的人全都死了，大明亡了就连兄长都被吸去了洞里。
    而自己则在雨夜中亲手挖的坟中醒来，身旁是父皇与母后的稻草人……
    突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公主，公主回来了？”
    朱明娖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正跟自己行礼，她自然认得这是母后那边伺候的使唤嬷嬷。
    只是，记忆中她应该与母后一起上路了……
    “是……刘嬷嬷？”
    她眼中突然有些湿润，能再见到这些人，哪怕是梦里，真好。
    刘嬷嬷显得很开心，满脸喜色的开口：“许多日未见，公主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个头也长高了些”
    “皇后在田贵妃那里，公主先去坤宁宫吧，奴婢这就把皇后叫回来”
    说完，她就一路小跑的过去了。
    这么快就要见母后了吗？朱明娖心中那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了。
    记忆中母后的最后一面，是她焦急万分的拉着自己，劝自己不要再待在宫里，趁着还能跑赶紧逃出去。
    也不要想着去救她，她深知自己夫君的性子必然是要求死的，而她作为皇后，也定会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沿着熟悉的道路她浑浑噩噩的走啊走，不知何时便走到了坤宁宫前，只是看着坤宁宫的大门，半天却不敢进去。
    那里仿佛是个黑洞，吸走了她所有的思绪。
    这一年里她杀了太多的人，原本以为一颗心早已冰冷，这世上再没有事物能让自己怯懦。
    但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仅仅是对着那扇门就已经怕的手心冒汗肩膀发抖。
    她怕这是一场梦，门一开，明亮的天空会变得灰暗，她从梦中醒来。
    她怕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残酷的现实才是永恒。
    她怕推开门看到的是……悬梁自尽的母后。
    ...
    听到坤兴回来了，周皇后不顾手中还做着的针线活，舍了田贵妃就往回走。
    自打这孩儿遇到王岩之后，那是越发的聚少离多，每次回到紫禁城都待不了几天就又出去了。
    虽说知道她现在做的都是国家大事，但说破天她也是个还未出闺的女孩，哪怕已经是个十四岁、眼看就要十五岁的老姑娘了，但女儿再大那只要没出闺也是娘牵肠挂肚的心肝啊。
    田贵妃所在的承乾宫距坤宁宫也没多远，周皇后一路疾走没过多久就赶了过来。
    刚走到这里她就看见宫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红衣长发披于背心的纤瘦女子，刚要张口却愣了一下。
    都说母子连心，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只是眼前这女孩……虽说与自家闺女长得极像，但却又比自家闺女高了一头，且气质也与平日里闹腾的坤兴有极大的不同。
    坤兴是活泼的，哪怕受了委屈哭鼻子也长不过一天，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变得开朗起来了。
    但眼前这女孩给她的感觉就像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那么的悲凉与无助，如同残阳下的秋叶，孤零零的摇曳在寒风中。
    倔强，又惹人怜惜。
    看着她的背影，仿佛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哀伤和苦涩，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默，深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你是……”周皇后手中的针线不自觉的掉了下来，她看着那个背影，眼中露出了无限的疑惑：“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那女孩轻轻摇头，随着她头部的轻轻晃动，渐渐有雨从她脸颊滴落。
    过了片刻，她似乎下定决心，又似乎在逃避什么，双拳紧握就要离开这里。
    但周皇后紧走几步上前拽住她：“你，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没有再用力挣脱，泪，一滴滴的顺着脸颊到了地面。
    过了许久，她回转身子，清冷的面颊早已布满泪痕。
    “坤、兴……？”
    “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哭了？”周皇后一看她哭就慌了，连忙从怀中掏出手绢来细细给她擦拭：“不哭啊，孩儿不哭，是谁欺负你了？谁给了你委屈？你给为娘说说，为娘给你做主，乖啊！”
    朱明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周皇后，无论怎么擦拭，眼中的清泪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发的多。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周皇后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给她拍背：“是不是和王岩闹脾气了？不哭啊，娘给你做主！等王岩来了娘说他，咱不哭啊”
    她任由周皇后将自己紧紧抱住，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对方，她怕这是梦，她怕一触碰这梦就醒了。
    她张嘴却发不出声，只是眼中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湿润了整个脸庞。
    她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量，让人感到无比的悲伤和无助。
    直到许久之后，她眼神似乎才渐渐有了聚焦，听着耳边母后的声音，感受着母后的体温。
    她才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
    母后还……活着。
    母后还活着！
    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最后她再也忍不住紧紧用双手抱着周皇后放声大哭。
    委屈如暴雨般倾泻，声音哀凄：“母后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做梦，都想见到你……呜呜呜！！”
    周皇后不断给她拍着后背擦拭脸上的泪水：“乖啊，孩子咱不哭，有什么事情进屋再说”
    她又转身对宫女急声喊道：“还不快把朱慈烺叫过来！”
    ...
    钟粹宫，朱慈烺伏案在如山的卷宗中正认命的批改，外边伺候的公公突然进殿道：“殿下，皇后娘娘说让您过去一趟”
    朱慈烺把脑袋从书山里挪开，只觉得脖子一阵酸痛，他使劲揉了揉，茫然的道：“母后找我做什么？”
    那公公犹豫了一下道：“听说坤兴公主回来了，在皇后那里……哭呢”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记得上次公主哭泣时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整个京城的上空陨石如雨般砸落，北城门都给砸榻了。
    而如今公主又哭了……
    话刚说完，就见朱慈烺‘哐当’一下站起身，桌案上的奏折都洒落了一地。
    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甩起步子就往坤宁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