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不堪一击,特别是当事情到了自己头上,什么道理都是空洞无用的。刚才的张四狗还在看别人笑话,幸灾乐祸,现在听说自己家里的情况,顿时蔫成无骨人,如抽骨的德州扒鸡,只有一堆肉堆在床上。
看张四狗的倒霉相,有人高兴有人安慰。有五六个人蹲在一边,动都没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骂道:“他妈的,还说他是打架进来的,原来是个畜生,还是二进宫,杀你都不亏。”
侯志梅道:“狗黑子,不要说这些没气力的话,省的两狗掐架。”
他问李福来:“你说的秦桦,是不是四狗糟蹋的那个姑娘?”
李福来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侯志梅道:“这个姑娘是个爷们儿,受那么大的委屈,居然还能给张四狗说情,愿意放他一马。这要是一般人,恨不得找人大卸八块才痛快。”
李福来赶紧附和道:“是的,这个姑娘真的是大胸怀的人,现在混的可好了,已经当了一家宾馆的老板了,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上班还多。”
侯志梅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福来赶紧走到侯志梅身边,弯腰凑上去要说话,被旁边那个搜身的年轻人一把给拽开了:“这么大的人了,心里有没有点逼数,跟大哥说话还不蹲那。”李福来看看那人,一脸怒气,他不敢说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恭恭敬敬的蹲在床边等着被审。
侯志梅就是问问他犯了什么事情,如果犯的是强奸那种罪行的话,一进来是要被群殴还有跪厕所的。李福来说自己是诈骗罪,专门坑政府领导和机关工作人员,没想到踩住雷子了,被双开判刑入狱。他可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和秦桦那事儿被双开的,那是走麦城,后来组局诈骗才是过五关斩六将,能让这个屋里的人佩服他。果然,听说他是诈骗,大家对他的敌意立马退掉很多,已经从脸上看到一丝善意。
屋外吹响了哨子,狱警通知集合外出开工。
张四狗浑身无力的爬起来,拿着自己的工具屋外集合。他跟在李福来后面,压低声音威胁道:“中午回来你要想办法给我沉冤昭雪,就说我是打架伤人被判的刑,不能说是强奸犯,要不然,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李福来很怕这个活阎王,怕他纠缠不放。“四狗弟,刚才你一逼我,我也是一时口误,话赶话说出来了,我也不是有意的。这样,你让我咋说,我就咋说,行不行?”
这个监舍的犯人有的在厨房,有的在工地,绝大部分都是在监狱缝纫厂房里做衣服。这些犯人现在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为的是多拿分数减刑。他们每个人一台缝纫机,蹬的让人眼花缭乱,做出的衣服很精致。张四狗做的是一个牌子的西服,样式是一个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设计的,款式很时髦,在市场很畅销,不少出口在国外市场赚外汇。
去食堂吃饭的功夫,李福来这才有时间观察了监狱内的地形地貌。 监狱有一千多亩地大小,正方形。在中间坐北朝南的位置是一座五层灰楼,这是监狱的机关办公楼,监狱长和那些机关人员坐在这里办公。楼前种了不少松柏树,很矮,粗壮。下面是砖头砌的花池,里面种些月季蔷薇。监狱内纵横交错七八条柏油,路两边种些龙爪槐,白底红色的路标。
监狱内关押犯人的是灰墙排房,共有六十多座。每个排房分成三个号房,每十座排房一个管区。李福来这里是一管区,距离机关办公楼最近。
监狱四周两米多高的灰砖墙,上面拉三道带铁蒺辘的铁丝网。人很难爬上墙,几道铁丝网会让你触电送命。凭李福来这几把刷子,想越狱逃跑比登天还难。监狱内没有大树,似乎就是为了防止犯人爬树逃跑。在院墙外十几米的地上,长一些泡桐树和梧桐树,从这里让院墙内的犯人感受到春夏秋冬。
李福来百无聊赖的走在阳光下,头上的日头刺眼灼热,皮肤像被火烤一样。监狱南侧有一个游乐场,是监狱里搞文化活动的场所。监狱组织犯人们踢足球,打乒乓球,打篮球等活动,都在这里进行。李福来看到球场上正在组织一场篮球赛,几十个人喊着叫着,比nba还热闹。
四周岗楼上有执勤的士兵,荷枪实弹。这个哨兵法院大门口的士兵一样,一张扑克牌脸,不徇私情。李福来平时看不上这些大头兵,以为他们都是呆头鹅,傻呵呵的。今天看来确实那么可爱,很想结交巴结他们。可惜,人家现在不认你的身份,稍微靠近灰墙,哨兵就大声呵斥,吓得李福来赶紧走开。
社会上的三百六十行,这里都有。除了让犯人自食其力,更重要的是能利用犯人廉价的劳动力赚取利润。做衣服做鞋,做车做家具,甚至妇女的发卡洗面奶都有工厂。有一个号房里关了一些乡村手艺人,他们做的灯笼风筝堪称艺术品,成为节日市场的抢手货。监狱里为此举办十几届风筝节,每年春天放风筝的日子,比过年还热闹。
晚上睡觉要站岗,李福来新来的犯人,基本排班都是夜里8-12点,是人最瞌睡的时候。老犯人站岗一般2个小时,李福来要把老大的班也站了,最少是两个班。
李福来站岗的时候,张四狗悄悄跑过来,一脸讨好的神色,问李福来:“哥,你给我说说,真的是秦桦给你求情才判我三年吗?”
李福来道:“不是她求情,我至少判你七年半。”
张四狗后牙槽都咬烂了,可是他对李福来又不敢发作。现在,他只能从李福来这里了解一些家里的情况,了解秦桦的一些情况。从入监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了,家里两条狗都没有来过。
“福来哥,你俩是咋认识的?”张四狗一直弄不明白,自己明明铺好路找好人了,最后为啥会被抓。特别是李寿元这人,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号不准他的脉。
李福来道:“还不是都是你逼的。秦桦告不倒你,就托人找到我。本来我也不想插手,毕竟是党员干部,违法乱纪的事儿不能做。可是,秦桦找到了天都市的林市长的秘书,据说这个林市长是秦桦的表哥,为这个案子专门来到门儿沟,把县长书记猛批一通,你找的那个副书记直接拿下,纪委请去喝茶,你说这事儿我给她帮忙不帮忙?”
张四狗听不出来李福来半真半假的话,以为听到了内情实话,倒抽一口凉气。他也不敢再问其他的,因为管教已经站在门口。李福来值完两班后也顾不得被窝里和旁边蹲坑里冒出的多么的脏味,也不管旁边还有一个呼噜哥,倒头就睡着了。
张四狗却在床上翻烧饼。他望着狱室里数十盏白炽灯,明晃晃的悬挂在房顶,狱室里鼾声此起彼伏传来,让他如听炸雷声。狱友白天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对周遭的一切已经麻木不仁,倒头就睡。张四狗却彻夜难眠。他想着外面的妻子和家,悔恨当初犯的错误。鼾声和灯光交织在一起,朦朦胧胧中看见白炽灯管上坐着秦桦那张笑脸,一直在那里摇摇晃晃,咧嘴对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张四狗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感觉像是秦桦流着泪在向他乞求,那眼泪很大,像夏天的暴雨倾泄,很红,如樱桃大小。秦桦的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染成血红的河水,波涛汹涌,浪花四溅,不久鲜血漫延了整个房间,似乎要把张四狗整个吞噬。张四狗吓醒了,大声的呼喊救命。猛然间,他感到一双粗犷的大手向他脸上扇来,脸上一阵灼热让他彻底清醒。狗黑子正恶狠狠的看着他,身后还有三张满目狰狞的脸。张四狗心里哀叹:“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凭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