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已过半,六月的温度越攀越高,时不时飘来一朵乌云,下一场阵雨扫去一时的热气。
收完麦子,李二郎背着画,去县里取户籍纸。
两人来到县衙,又给带路的小役塞了一把铜钱,才拿到这张轻飘飘的纸。
李二郎探头确认无误后,才让纪清越收起来,心里腹诽:越郎前前后后花了近两百两银子,才得到这张户籍纸。
纪清越也在心里计算,在这个一文钱一斤米的时代,他花费快两百两落户在县城,换算一下,相当于七八十万买了一个西北县城户口。
当然,连同户籍,房契也一并到手了。
他将这两张纸放进尼龙包的防水夹层,拉上拉链,放进画里不仅不怕被偷,也不怕以后找不到。
相比于纪清越的心情一片大好,李二郎可是毫不掩饰地板着脸,把所有不开心全都展露出来,纪清越一看就忍不住笑出声,拉着他:“走,带你去看看房子,认路之后记得有空了就来看着我。”
李二郎听了,更是一脸不悦。“越郎你真的不回去了?”
“怎么可能。”
他刚想放下心,就听到纪清越继续说:“总会回去小住两日的。”
“……”李二郎不敢怒也不敢言,跟着纪清越来到户籍上的地址。
这条胡同与上次去的木匠铺环境相似,拢共几十条胡同相互交错,四通八达,大多是带着铺子的宅子,小商铺林立,住家与路人过客形形色色,环境算不上清净,也安全不到哪里。
所以价格才这么低。
一想到纪清越要自己住,李二郎就带着审视的态度查看起宅子,以前不觉得,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胡同里不安全,不仅环境嘈杂,还是各路人聚集的地方。“越郎,你若自己住,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纪清越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外面,时间久了,街坊邻居总会起疑,若是被盗贼盯上,潜进宅子里翻箱倒柜,纪清越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岂不是无可奈何?
李二郎最担心的是,万一画卷被他人拿走或者损坏了,怎么办!!!
现在只是走到胡同口,李二郎的意见就这么多。他紧张地盯着路过的所有铺面和住宅,试图发现任何不怀好意的人。
“啊……”纪清越给了李二郎一个脑瓜崩,李二郎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始作俑者。
“别做多余的事,今天只是与你过来认路而已,况且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搬进去住。”
“哦……”
纪清越和李二郎来到胡同的中间位置,大约五六米宽的门面,是典型的铺子门面,如今上边的招牌已经撤下,整个门面被木头挡板遮挡得严严实实。
用钥匙打开挡板上的锁后,他们俩合力将挡板卸下来放到一边,随后就看到挡板后的门和窗。
门口位于整个门面的右侧,两米宽度,褐色木头纹路双开推门尽显朴素,门上还挂着一把锁,门口左侧是三扇木头长窗,糊着的窗纸已经被岁月染黄,长窗距地面半人高度,窗扇可从屋子里面拆卸下来,拆下来后就是招揽顾客的窗台 ,平时的买卖就是通过这三个窗口,方便得很。
窗框是木头,门扇也是木头,临街的整面墙都是木制的。
纪清越打开铺子大门,一股浸透整个铺子羊肉味扑面而来,方才卸下木板时就已经闻到了,这家铺子以前是卖羊肉汤的。
铺子里面既干净又明亮,什么家具都没有,地上留下两个长时间焚烧后的黑印,应该是炉子的位置。买房之前,李阿爹仔细看过,屋顶和房梁都是完好的,没有漏光和虫蛀的问题。
整个铺面只有二三十平米,做小生意算是够了,可只能做打包的生意,留客人堂食就不能够了。
相较于纪清越觉得满意,李二郎就是另一种情绪了。
看到铺子间与后院由一面青砖墙相隔时,他的表情才好了些,若还是木板,他都忍不住骂牙人与阿爹了。
铺子间与后院由墙一扇木门相接,推门往里走,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院子里铺满石板,种菜种树有些困难,不过就十来平的小院子,要是种菜种树,就会更加逼仄,到时候根本抹不开身。
李二郎看一眼,就知道房子的价格为什么会这么便宜了。
房子里没有水源。
纪清越说,如果要用水,就去到胡同更深处,十字路口的角落,那儿有一口公共水井,巷子里的人喝水洗衣做饭,都是依赖那口井。
院子后就是住宅,到这里,李二郎已经不再妄想房间有多宽敞,推门一看,果然比铺子的面积还小,只是十来二十平。
房间里没有炕,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架子床,一张饭桌和标配的四张凳子。
灶房夹在卧房和围墙之间,屋顶比卧房低矮,而且没有门,宽度只有一两米,倒是挺深。
深处就是单口灶和烟囱。
无了,结束了。
李二郎一眼看完,最后已经无力吐槽了。五十八两的房价,加上二两的牙人辛苦费,六十两,买得就是这么点房子。
又贵又小又什么都没有。
他简直想赶紧找回牙人退房,然后拉着纪清越回家。
不过纪清越自己倒是挺满意的。
两三米高的围墙,两侧都是民宅,改一改铺子,把木板墙换成砖墙,隔音效果会好一点,然后也能当作一个房间。院子不大,就不种树种菜了,反正画里都有,晚上可以在院子里摇扇纳凉,角落摆一口水缸,平时用水就不用太拘谨。卧房的话,朴素程度跟他在画里住的没什么两样,买个衣箱放衣服就差不多了。
厨房太深……
等等,他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配置。
厕所。
他只管吃喝,不管拉撒,可李二郎他们不行。
纪清越才不管李二郎在他耳边的嘟哝,而是思考要怎么解决厕所的问题。
他看着深深的灶台。
有了。
把灶台移到院子里,上面拉一块油布挡雨。然后把隔间一分为二,装上门,前面是浴室,深处做厕所,干湿分离。
房子的排水口在院子的墙根处,只是一个小缺口,西北雨水少,排水自然不用做到出色。
李二郎怎么挑刺,纪清越就在一边拔刺,把房子安排得整整齐齐明明白白。“到时候你要是来看我,就可以睡在外面的铺子间里,过几日我找人把木板墙改成砖墙,冬天不至于太冷。”
“哪里要你找人,我阿爹会砌墙,门窗可以找全叔帮忙。”既然劝不回纪清越,李二郎也就不再惹人烦了,而是诧异:“越郎你真要一个人住?”
纪清越摆摆手:“不啊,我一个人住不现实,街坊邻居会起疑的,还是需要有人替我交际,应付街坊邻居。”
李二郎倒是想跟纪清越一起住,但显然不可能,不农忙时他还可以来小住,常住就别想了。“谁?”
纪清越笑了笑:“暂时保密。”
空屋搬进新住户,好像还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自然吸引来街坊的注意,他们纷纷主动过来,询问纪清越是不是这里的新住户。
登门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她们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是兄弟吧。”
纪清越露出应酬式的笑脸,得体且不失礼貌:“各位婶娘你们好,我是这里的新住户,我姓纪,纪法的纪,以后请多多指教。”
“哟,是读书人啊!说话这般文绉绉。”
纪清越依旧笑不露齿:“是读过几年书。”二十三岁的生涯里二十年都在读书,但在这里好像不太管用,归来还是半文盲,感谢婶娘们抬举。
“多大了?可曾娶妻?”小伙子长得不但俊俏,还是个读书人,问了就是不亏!
纪清越嘴角抽抽:“二十三岁,还未娶妻。”
“哟,这么……老……这么大了,为何还不娶妻?”一众大婶好像没完没了,一定要把纪清越的底都挖清楚。
纪清越的笑容立刻垮下来,做作的抬手擦擦眼睛:“只因一年前不幸与双亲分散,不知他们可还平安,如今背井离乡来到此处,我来时曾发过誓,找不到双亲便不娶妻。”
李二郎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
纪清越借着擦泪,哼了哼。不就是编故事吗!还堵不住你们劝婚拉媒的嘴!
他的故事也不完全是乱编的,来到画里,确实是与父母分别,背井离乡。
婶娘们一看,纪清越悲伤得已经皱起眉头,下一刻就要怆然泪下了,再问下去就是要捅人家的伤处,勾起伤心回忆了,第一次见面哪有这样的,于是她们立刻换了个话题,匆匆介绍自己和住址,也不管纪清越能不能记住,就不再打扰赶紧离开。
现代社会,邻里关系一向不热切,他一时还适应不了这种氛围。
抱一丝了!
与李二郎看过房子后,他们就要回去了,离开前锁好门插回门板,然后两人又去木匠铺领分成,顺便提一嘴定做门窗的买卖。
如今快要到七月了,距离一年之期的分成只剩两个月,分成经历过四个月两百两的高峰后,如今已慢慢回落,山单对于风箱的需求渐渐达到饱和状态。
李大全的木匠铺主要是与官家合作,给铁铺盐坊之类的地方提供货物,其他木匠学会风箱的制作方法后,除了走百姓路线,有的还搭上商队,把风箱卖到更远的地方。
与官府合作地好处除了收入稳定外还有逐渐往上推动的名声,大家都知道李大全是风箱的第一制作者,不过也就只是一个名号而已,要想卖得更远,还是要靠商队。
李大全说,自从解决了珧山匪患之后,其他山匪好像收敛了一些,如今商队的数量开始慢慢变多,而他也终于寻到一支商队,商量贩卖风箱的事。
与李大全告别后,他们又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纪清越自己的生活用品和送给李家的一些礼物。
不论是李阿娘给他送饭,还是李阿爹陪他奔波办户籍,他都该表示感谢。
回到家,纪清越已出不来,送给李家人的礼物由李二郎代他转交,买的都是一些小物件,并不贵重,最贵重的还在地里。
晚饭时,李阿娘难得说了个好消息,距离新村学建好已经三个月,终于有人愿意来当夫子了!
李四郎听后既忐忑又期待,忐忑是不知道夫子为人怎么样,严不严格,期待自然是想去念书。
但是一想到书院里没有好友,小孩又有点失落。
忽然,李二郎提了一句:“若是四郎去县里念学,阿爹阿娘你们看是否可行?”
李二郎这么没头没尾的话,李阿娘一脸不解:“为何要去县里,县里的蒙学不仅昂贵还远,四郎这般小……”
“今日我在县里打听过,县里的蒙学的确比村里贵一两,拢共要五两束修,可他们教的也比村学多,若四郎以后要科举,提前学习明经的课业,到时便可早几年考县试。”
李三郎当初就是在村学启蒙,进入县学后又花费许多年打好基础,如今十六才参加县试,虽然是正常年龄,但县里有不少十一二岁的学子考过县试,过了县试就能领到廪膳,也就是伙食补助,虽然不多。
除此之外,还可免除家里一人的粮税。
“我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钱,阿娘之前为四郎准备的四两束修,我添一两……”李二郎话没有说完就被李阿娘打断:“胡说什么,哪能用你的钱……”不过她没有马上拒绝李二郎。
最后是李阿爹开口结束这个话题:“回去我与你们阿娘再仔细商量。”
如此这样,李二郎知道阿爹阿娘听进去了。
这下有借口经常去县里了。
对于纪清越选的人,他已经有了猜测,想来送四郎去县里,往后他肯定会感到惊喜。
被议论的主角李四郎呆呆讷讷地抱着大饭碗,疑惑二兄怎么突然说要把他送去县里,县学离家好远的!
委屈,但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