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实际上还包含了周围连绵着数不尽的湿地沼泽,那里才是孕育无数生命的地方。
第一缕阳光破土而出,穿破重重浓雾照射水面,无数种类的水鸟飞跃高空,一个俯冲急急扎入水中,再次浮出水面时,有的一无所获,有的衔着一尾鱼……
湖面一望无际,当船只流入云梦泽时,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豁然开朗,轻风带着浓重的水汽,湿润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只让人心情舒畅。
大船在云梦泽里行驶了一日,第二日清晨终于即将到达岳州码头,船夫们手里相互配合收起巨大而厚重的帆布,嘴里唱着各式各样的祝词,祝贺这趟行程顺风顺水平安到达!
拜过船上供奉的三尊木雕菩萨后,赵旒光带着李二郎下了船。
相隔无数座高大山脉,被数条大江大河分离,岳州的一切东西与西北千差万别!
这就是纪清越所说的江南风景花红柳绿、莺啼燕语,人们说话方式也不一样,吴侬软语,让人听得耳朵发痒。
李二郎牵着马,跟在赵旒光身后,打量着路上的人和事物。
岳州城是一座以旅游和货运为支柱而运转的大城,渔业水稻闻名遐迩,漕运十分发达,与西北许多边防城一样,惠帝时期就非常重视这座城,发展成如今这样繁华,算是众望所归。
从码头下来,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青砖路,李二郎来到一座高大的青砖城门下。
同样的,与甘州和山单城墙不同,岳州的城墙都是青砖砌起来的,而西北,多是用石块与黄土,青砖城墙好看是好看,也并不是不实用,而是与居住在这里的人一样平静随和,总让李二郎觉得少了一分野性。
还未进城,便有一大群人簇拥而上,抢着接过赵旒光的行李和缰绳:“少爷回来了!!”
赵旒光制止小厮帮他背行李:“不必了,若是被舅舅知道了,我是少不了一顿训。”
“哎哟!舅老爷也心疼少爷您呢!定不差这点背行李的路!!”
“马车就停在城内,夫人想您想得紧,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少爷,夜里未曾得安眠。”
赵旒光赶紧将行李甩给小厮,加快脚步进城:“什么,母亲旧疾又犯了?”
等进了城,登上马车,赵旒光才想起来随行的还有李二郎,于是赶紧从车里探出头:“祥郎,快快将马儿交与他们,登上来随我走!”
李二郎抱拳致歉:“赵公子,我已久仰岳州城大名,可否许我在准备的这几日,游览岳州城一番,待我寻到落脚处,便让人送信与公子。”
赵旒光急着回家,甩甩手让小厮赶紧走:“那你记得送信上门!”
马车很快就随着滚滚车流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李二郎牵着马径自向守城士兵打听牙行地址,得到答案后便直奔牙行。
有纪清越在,他肯定不能住在客栈里,所以他想去牙行租一个小院子,这样他忙的时候,纪清越可以看着时间自己出来玩。
岳州城不愧是各处都很兴旺的城池,李二郎找了几家牙行,给的价格都很高,因为他的要求也高,看中的院子都在清幽安静且交通方便治安严谨的地段上。
李二郎想了想,还是选择一处环境优美的独栋小院。
牙行让人取了钥匙领着李二郎去看房,那一带修建了数不清的水道,这些水道的起点都是云梦泽,把云梦泽的水引去岳州城,供百姓取水用水和出行。
院子就在水道上,高高的青砖围墙将院子里的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二楼的木廊和屋顶。
牙人打开门:“阿郎里边请,此处环境清幽,靠近考院,以往来租住的人都是赶考的学子。”
李二郎转了一圈,院子非常小,几乎铺满青砖,一些积水的地方长满青苔,墙根处种着一排青竹,青竹下是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往里走就是一栋两层青砖楼房。
从楼上下来,李二郎还是比较满意滴,于是爽快地支付租金和定金,与牙人签下租房契约。
此番他要在岳州城待至少两个月,若是顺利的话,一两个月就能猎到麋鹿,若是不顺利,说不定要一直待到年前,于是李二郎与牙行约定租期暂时为两个月。
定下契约后,牙人局促地提醒道:“李阿郎,此处不便养马,若是想把马儿伺候好,可以寻个客栈的拴马桩,使些银钱让伙计帮忙喂马刷毛。”
“往外走拐个弯就有个鹤楼,那儿就有伙计专门照顾马儿。”
李二郎谢过牙人后,拿了钥匙就去鹤楼停马,牙人说这附近靠近考院,所以读书人也多,鹤楼就是专门面向学子提供各种住宿吃饭服务的客栈。
与鹤楼的伙计定好契约,李二郎就把马匹寄放在客栈里,然后背着行李回到小院里。
纪清越早就迫不及待了,在李二郎展开画卷的一瞬间,不等召唤就跑出来,兴冲冲地拉着人跑上楼。
江南的风景可不是吹出来的,更别说云梦泽的景色了,满眼的绿意是纪清越所熟悉的,即使到了冬天,这些绿色也不会枯萎凋谢。
从木廊看出去,错综复杂的水道上热闹非凡。
水道两岸四处修建了阶梯,让人们靠近水面,这样一来,用水取水乘船都很方便。
此时还未到正午,许多人蹲在水道下的阶梯上,忙着手里的活儿。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淘米,有的临水杀鸡杀鱼,小孩子们就在一边凫水,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孩,也都是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水边的女人忙着处理食材回去做午食,家里的男人干活儿回来等着吃午饭,没过一会儿,水道边的人就散了。
即使这样,水道依然还是热闹,来来往往的小舟不断驶过纪清越院子前的水道。那些小舟,有的装满一筐筐鱼从云梦泽回来,有的拉货搭人,穿行于岳州城繁杂的水道网之中。
纪清越一脸兴奋,表示旅游费第一顿饭当然要去外面吃。
等李二郎放好行李挂好画卷后,才跟着一起出门。
房子搭好后,纪清越把凌乱的溪水边好好整理一遍,把突兀的东西挪到画面外,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只留下收割后的四块光秃秃的麦地和稻田。
岳州的河鲜一绝,纪清越和李二郎直奔一家人人还比较少的酒楼,盯着满墙的木牌看花了眼,每道菜的名字都十分文字,纪清越看不到,李二郎没吃过。
最后两人只能盲点,看着菜单点了个四菜一汤一糕点,还有最最重要的白米饭。
纪清越想的是如果这种稻米好吃,那就买买买,带回去自己种!!
金齑玉脍、消灵炙、醴鱼臆、浑羊殁忽、白岁羹、樱桃饆饠和青精饭。
看不懂吧?看不懂就对了。
纪清越故意挑没看懂的点,像野猪鮓、鹅鸭炙、馄饨什么的都没点。
记账的伙计问了又问,确定要点这些菜吗?可能烹饪的时间会有些久。
纪清越看了看李二郎,李二郎表示无所谓,反正他就是陪纪清越出来吃饭的,身上的钱都拿来给纪清越付房费了,他现在就是个小白脸,纪清越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好咧!两位客官请慢等!这壶茶是楼里送的!待会儿我再与两位两碗杏酪!”
这是要做得有多慢,酒楼才会送茶水和点心啊?
伙计端来两碗奶白的饮料,纪清越赶紧问:“请问你知道我们刚才点的那几道菜怎么做吗?很耗时吗?”
伙计诚惶诚恐,看着纪清越真诚的目光,确定他不是在骗菜单:“这金齑玉脍用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捣碎做成调料,取一点与鱼脍一同食用。”
“消灵炙则是用一羊之肉取四两,经火烤至半熟,再用粳米饭拌匀,加入茱萸子和食盐调和,用泥封入坛中晒一个月,蒸熟后食用。”
“醴鱼臆即甜味鱼胸脯,浑羊殁忽即烤羊肚鹅,白岁羹即荠菜羹,樱桃饆饠(毕罗)就是樱桃馅饼。除了一些需要提前烤制的菜,其他菜都是现做现卖,故而两位要等得久些了。”
听完伙计的话之后,纪清越双手扶额:“多谢阿郎解答。”
等久一点就等吧,只要好吃就行。
杏酪是奶制品,微甜,还有些冰凉,这种天气吃上一碗就会感觉非常解渴。
纪清越从窗户望下去,想看清楚远处的河边为什么这么热闹,不仅敲锣打鼓,还有人在烧香跪拜。
那里好像是一艘船?
“二郎,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李二郎起身,说着纪清越指的方向看过去,过了一会儿,他点头回答道:“哦!我知道了!他们在敬神!但凡管船的在开船之前,都要先敬神,然后才能启程。”
“哦——”纪清越点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倚在窗户边,李二郎得意一笑:“坐船的时候我可没闲着,与管船的闲谈时他们与我说的,他们从造船到开船,不管是平常日还是庙会日,都要敬神。”
“我们来时乘的船供奉的三尊木雕菩萨是鲁班先师、杨泅将军与水母婆婆,神龛就设在舵房里,小的一尺多高,大的则有两三尺高。”
没想到李二郎打听得这么清楚,纪清越表示甘拜下风。
说到乘船,纪清越想起:“你知道赵公子是什么人吗?听着你们的谈话时,我总觉得他的身份很不简单。”
李二郎拉着纪清越回来坐下,给两人都沏了一杯茶,打算慢慢说:“最初知晓赵旒光的姓氏时,我还不以为意,随后听说他要回岳州的家,我才意识到他不简单。”
“岳州赵氏,乃江南三大家之一。”
纪清越微微瞪大了眼,表示惊讶。
“大黎律法明确规定,商贾及其后人子弟不得参加科考。”
不能科考,就意味着很难做官,所以赵旒光才跑去兵营投奔自家舅舅。
三大家的势力可没那么简单,官家想对付他们已经想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上次逮到他们挪用军粮,被狠狠责罚一番,但还是没有伤及根本,如今看来已经恢复过来了。
改革千万不能激进,否则会触发他们的反感,容易引起混乱。
“其余两大家呢?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江州白家和扬州齐家。”
岳赵江白扬齐。
三大家沿着江水盘踞整个江南,把持除了漕运与盐业的所有生意。
纪清越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当皇帝真的头疼,一群人肆无忌惮地造作,有钱却不交税,还偷国库,这能忍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两刻钟过去了,茶壶见了底儿,伙计们才端着菜过来:“客官久等了!这是两位点的菜!!”
四菜一汤一糕点,还有米饭全都摆上桌,光以“色”来点评,纪清越就给出很高评分。
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摆盘,这些菜式都堪称一绝,鱼片切得非常薄透,举起来可以轻易透光。
把搭配的调料点一点到鱼片上,放入嘴里,味道非常特别。
“二郎,你快试试!!”
鱼脍的味道非常鲜美,纪清越吃得心满意足。
一顿饭下来,纪清越觉得下次点菜的时候还是要深思熟虑,不要冒险,有一些菜他还是接受不了,味道不是说难吃,而是过于独特。
来到这里,时间和空间本就存在巨大差异,美味不美味的另说,吃不惯就是吃不惯。
两人吃饱喝足,下楼结账,然后纪清越又见识到了不同寻常的菜名的另一个意思:昂贵。
不仅工序复杂,还价格昂贵。
纪清越倒是没有觉得后悔,去到不同的地方就是要体验不同的东西,只是李二郎的心在滴血,下定决心要好好赚钱。
走出客栈,李二郎找了个跑腿的地方,让人把他在岳州租住的地址写下来,送去赵宅。
另一边,赵旒光匆匆赶回家,顾不得换身衣裳,直奔母亲住的院子:“母亲!!母亲!!我回来了!!”
“我儿总算回来了!!”
宽敞的卧房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因为长时间都在躺着,头发也没有挽起来。“在兵营里一切可都还好?”
赵旒光点头:“母亲,我一切都好,如今回来便是为聘礼做准备。”
女人握着儿子的手,轻咳两声:“猎鹿之事你可有把握?”
“母亲勿忧,舅舅派了一个人回来助我猎鹿。”赵旒光安慰着母亲:“母亲,你可知舅舅对那人可是赞誉有加,想着收为己用。”
“咳咳,你舅舅都是为了你好,要不是因为商贾身份,凭借我儿的才华……咳咳!!”
赵旒光拍了拍女人的后背:“母亲,莫要说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