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纯黑和纯白都已经散去，眼帘之内是上铺的床板。
    躺在那里平静了片刻，向云伸手拿过通讯器看时间。
    下午五点，距离他回来的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他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却在几分钟后睁开。
    睡不着了。刚刚那奇异的梦境还停留在他脑海里，搅得他心神不宁。当然，只是一个梦境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重要的是，梦境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他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中听到过。
    自己被战锤的索链困住面对激波的时候，准备硬撑激波的自己莫名其妙地释放了两枚牛头蜂。在按下按钮之前，他也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然后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不受控制地发射了牛头蜂。
    后面的战况发展证明了这两枚牛头蜂起到的作用有多大。牛头蜂的冲击波虽然让挡在前面的战锤受损，但爆炸的冲击波也对激波造成了阻挡。
    最重要的，是牛头蜂的冲击波和龟仙人的激波一先一后，给了向云一个缓冲时间。牛头蜂的冲击波让他看到了机会，但是没有给机甲带来什么损伤；之后到达的激波被牛头蜂和残存的战锤先后阻挡了两次，威力也有所减弱，给了他再次进攻的机会的同时，也为机甲保留了一些动力。
    也就是说，之后向云之所以有机会取胜，这两发牛头蜂是关键！若是按他的想法直接承受激波，自己未必能抓住机会使用雷神弩；就算抓住，射击之后被激波直接命中，能不能继续作战也很成问题。
    一切，都缘于那两枚牛头蜂。而向云自己清楚，那两枚牛头蜂，绝对不是他自己释放的。只是在那一声莫名的嬉笑之后，他仿佛被什么控制，不由自主地就激发了牛头蜂。
    那到底是什么？自己是被什么寄生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向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去医务室看看？”他不由自主地想着。
    向云最终没有去医务室。
    倒不是完全否决了那个可能性。只是在内心里，他隐约觉得不应该这样。梦境里他最终没有找到声音的源头，可是在斗兽场里，这个声音最终是帮了他，甚至可以说是救了他的。
    强行压下这方面的思考，向云又翻出陆康给他的那本书翻看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食堂吃饭。
    在食堂门口，他远远地看到了陆康，陆康却没看见他。他也没去打招呼，因为陆康正和另外的三个人坐在一桌，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于是转而寻找侯杰。只是目光在视野宽阔的食堂里扫了一圈，他也没有看到侯杰，只好一个人找了个角落，默默地吃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向云越来越感受到了身份在这个世界的威力。场上的连胜没有让他有什么得意，依旧只是一开始的样子，可人们看他的目光却一直在变化。
    从一开始的无视，到被童浩殴打后的怜悯，再到童浩被杀后的戒备，再到现在的畏惧。
    虽然他的态度和行事一直没有变化，可是在周围的人眼里，他俨然变成了比童浩还要恐怖的魔王。
    他来得并不早，此时的食堂里早已人满为患，可他这一桌始终就他一人。前前后后好几拨人路过，他们宁可散到别的桌上五人甚至六人挤到一起，也不来他这里坐。
    就连刚才打饭的时候，看着拥挤的抢饭大军，他本只是想在一边等等再说；结果人群飞快地寂静下来，悄无声息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向云很有些不自然，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不喜欢热闹，但这种被所有人畏之如虎的感觉也很让他难受。大家平平淡淡地相遇，点个头，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饭，这才是他想要的状态。
    可他心里也知道不可能。醒来这么久了，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个时代的直白。
    人们的畏惧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弱小了会被看不起，平凡了他们只想着打倒你，只有站在让他们仰望的位置，他们才会畏惧你，才会想到要尊敬你。
    在这个时代，至少在这个斗兽场里，曾经在和平年代的那种平等的尊重，是不存在的。人们的尊敬，只会给高处的人。
    直到吃完饭回到住处，依旧没有看到侯杰。看来上次侯杰的伤势确实很重，这都十几天过去了，还没有养好。
    陆康不知在干什么，回来得很晚，至少向云睡着之前没有看到。两人的碰面是第二天早上，向云睁开眼睛，被陆康拖着飞快地去吃饭。
    虽然坐在一起，可是陆康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向云自己心里也有事，也懒得多问。吃过饭，两人再度分道扬镳。
    陆康转头去了他的机械室，向云却没有去。昨天晚饭后被洪海告知机甲的维修需要两天时间，于是他又得了两天的空闲。
    洪海建议他多休息，可向云却没这个心思。一晚上的休息已经足够，他决定再出去转转。
    洪海和他说过的什么放松之类的，他心里也清楚说的是什么，不过他没想过去那样的地方。离开斗兽场后，他下意识地走过平民街，轻车熟路地再一次来到叶家的废墟，也是他第一次遇到林英的地方。
    看着更加散乱的废墟，向云怔怔地站了一会。然后他在残垣断壁间小心翼翼地前行，来到地下室的那个入口。
    除了入口的楼梯消失，地下室从外面看去还算完好。向云想了想，从衣兜里掏出几样小东西，从其中拿出一样。
    那像是一个小小的柱式弹簧秤，端部带着一个小小的尖钩。向云转了半圈，将那钩子拉开来，居然大了十几倍。向云将钩子勾在坑口边缘的尖角上，然后拉着柱体，踩着墙壁缓缓地降下去。
    这是向云在闲暇时候做的一些小工具，专门为他没带机甲时准备的。这个看似弹簧秤的东西是个纯机械的升降器，内部的构件和索线全部采用零号混成合金制作，升降高度有数十米。为了便携索线制作得尽量纤细，所以只能够支撑大约两百公斤的东西。
    向云很快下降到了坑底，按下按钮收回索具，换上了另一个小工具。
    那是个微型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但是照明范围很大。能源是一小块超级电池的碎块，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电能枯竭。向云用这东西照明，进入了地下室内部。
    地下室空间很大。当初这个地下室顶部是用的是零号合金的实验作，强度极高，所以大小足有百十平米的顶板完全没有梁柱，看起来很是宽阔。
    上次五台外骨骼机甲一起进入地下室，居然没怎么破坏，只是地下室原有的一些早已破烂得只剩形状的家具早已全部成了碎片。向云用那个微型手电照了两圈，终究是失望地退了出来。
    百年的时光过去，这个地下室除了它坚固的外壳，已经没有任何旧时的痕迹了。就连上次和林英进来时留下的一些痕迹，此刻也全部没有了。
    站在坑口处，向云的目光在坑底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而去。
    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在废墟中兜兜转转，向云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目的地。看看那块巨大的“盖板”，他再次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扣在手背上。
    那东西是个小方块，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向云将其贴在手背上，五指伸开，然后呈虎爪形状弯曲。那方块仿佛感受到了手的变化，各有五组共十条金属骨架蜿蜒而出，向前扣在了他的五指上然后向掌心曲回，向后则一直延伸到肘弯处固定，再向地面伸出两个支架。
    那是一个类似于外骨骼机甲的手爪，只是要小很多，也要坚韧很多。借助超级电池的动力，这个用零号混成合金制作的手爪足以发出五六吨的力量。借助更加粗壮点的支架，想移开面前这个足有两吨的“盖板”是足够了。
    向云将手爪掌心向上，支架支在地上，然后手指缓缓发力，手臂前端上扬。
    轻微的嗡嗡声响起，那块盖板被缓缓抬高了将近半米。随着向云手臂的摆动，盖板被向旁边移开了接近一米的距离，那个洞口终于露了一半出来。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通过。向云收起了手爪，攀着锈迹斑斑的爬梯向下爬去。
    林英不在。这个建立在一截废弃管道的居所里空无一人，那些旧家具之类的东西上已经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显然林英已经有些时候没回来了。
    向云有些担心起来。林英说过这个是她的秘密基地，长时间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看了看表，上午九点半。他有些后悔，上次离开的时候居然忘了问林英一般什么时候在。
    按部就班地将盖板盖回原位，向云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再从兜里掏出一个大一些的圆筒，按在了左手的小臂上。低低的嗡鸣声响起，圆筒各处探出了无数银色的触角，飞快地固定在他的手臂上。
    微型的电磁枪，参照雷神弩设计。为了便携只用了小块的超级电池，分作连射和单发两档。因为超级电池太小，最高速只能达到六马赫，不过只要是零号混成合金以下的民间装甲还是基本没问题的。
    这是向云这段时间以来做成的最强大的微型武器，足以让他在没有装甲的状态下保护自己。只是出来之前他可没有想过，他居然这么快就有了使用这东西的机会。
    这个电磁枪他其实还有一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保留了右手的手爪。那东西虽然看上去纤细，但也可以极大地提升他的机动能力。
    装备停当，向云缓缓地原地转圈一周，看了看围上来的足足十二具的各式机甲。其中十一具都是外骨骼机甲，都装备一台箱式机炮；剩下的居然是一台军用的盘古2型机甲，不过配备的也是两台箱式机炮。此时这十二具机甲围城了一个圈，从各个方向将向云包围了起来。
    向云垂下眼帘，轻叹一声。
    无论这些人是来找林英的还是来找他的，看这个阵势显然是不想放过他。他身体微微下沉，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不担心防御，那件透明的不知名保护膜和他的皮下装甲都能够提供足够的保护，所以他的首要目标是提升自己在攻击端的能力。
    脚下不动，身形微微下蹲，脚后跟用力，两个细小的按钮被轻轻按了下去。无声无息中，向云的鞋底也有大量微亮的银色细线涌出，一直包裹到了他的腰部。
    和手上的手爪类似，内置的超级电池提供动力，借助精密的传动装置，可以提供强劲的弹跳能力和抓地力。在脚底和地面之间看不见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带刺吸盘涌出。这些吸盘可以提供足够的吸附和抓取能力，可附着角度高达70度，可以让他在绝大多数的危险地形下活动自如。
    这些都是向云在这些日子里利用机械室里那些材料自行搞出来的，一是为了保证他在机甲受创的时候尽可能地保持行动能力和战斗力，二是为了将来的野外行动做准备。年幼时在贫民窟的生活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危机意识，明白到自己的处境后，他便开始了不遗余力地自保准备。
    “林英在那里？”对方没有立刻进攻，为首的那台外骨骼机甲的头罩打开，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刀疤脸，“看你的样子，认识她吧？带我们去！”
    虽然是询问，可是对方的口气里只有蛮不讲理的命令，显然没将孤身一人没有机甲的向云看在眼里。
    “抱歉，我也是来找她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向云摇摇头，保持着戒备，“我们也不是很熟。”
    “你胡说！”另一台机甲里传出一声尖叫，“上次我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已。”向云说。
    “无妨！”刀疤脸嘿嘿一笑，“你说的话，我们分辨不了真假。我们需要带你回去，慢慢拷问！”
    向云低笑一声，心底已经泛起了杀意。看来这些人真的是跋扈惯了的，“拷问”这样的词出口，没有半点顾忌。
    这些天来他总是无意识地想起九岁之前在贫民窟的事情，心底的戾气越来越大。在斗兽场里他总是努力地抑制着，毕竟那里的人虽然利益为先，但大多数还是有些底线的。
    可从刚刚那句话里，他听出来了。面前的这些人，恐怕和斗兽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同。他们的眼里，人命和草芥，恐怕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脚底的弹射层已经开始蓄能，电磁枪也同样。对面已经在跃跃欲试，有几台的机炮已经在开始瞄准。
    “那就来吧！”
    冷笑在嘴角漾开，向云脚下发力，闪电般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