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什么？”把不断颤动的手摇电话踹飞，王锦转头看着六芒星。
    “我说，”魅魔小姐凑近电话，用手指戳了戳，把它塞进了凭空出现的电饭锅里，“其实就算你这次不叫我，我也会主动出现的。”
    “恶魔喜欢混乱，越是有大事发生，就越容易看到恶魔。顺便一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是吗？”王锦看了六芒星一眼。
    “我指的是万事屋的同事，那段时间我还读大学呢。”六芒星摆摆手，“最经典的人皮道具戏码，只要细心一点就能发现。”
    “比如神孽事件，当时有人召唤恶魔来着。”
    “再比如东北分部的权力交替，黄家大女儿不也用了人皮刺青吗？她现在头上还长着角呢。”
    六芒星竖起手指，放在自己额头边上。
    “再就是蓝环餐厅的人皮名片，这种随叫随到的魔法阵可不多见哦，她们是万事屋的合作伙伴。”
    “总而言之…遇到人皮就要多加小心，这种恶趣味的东西，很大概率和恶魔有关。”
    “难得你会提醒我。”王锦翻出知更鸟的员工手册，一边看背面的地图一边测定方向。
    “毕竟你是三级会员嘛，总要多花些心思。”六芒星双手背在身后，露出笑容。
    “万事屋的靠山是谁？能让你们到处惹事又全身而退…我能找他问点东西吗？还是说需要更高的会员等级？”
    “嘿，这问题换成别人肯定就蒙你了，不过谁叫咱们俩关系好呢。”六芒星笑着摇摇头，“我们可没有靠山，成功跑掉全凭命硬。”
    发现王锦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她眨眨眼，继续解释，“不是说过吗，万事屋是大型企业，也没听过哪个大老板亲自上阵打架啊。”
    “你也不能指望恶魔团结起来，被揍了被杀了都是自己学艺不精，怪不了别人。”
    “所以你没欺负我真是太好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哈哈，哈哈哈…哈…”
    发现王锦的目光逐渐不太对劲，六芒星的笑声变得干干巴巴，她打了个冷战。
    “你，你不会欺负我的，对吧？”
    “这些事等会儿再说。”王锦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废墟。
    “别等会儿再说啊！很吓人的！”
    无视了六芒星的抱怨，王锦拨开面前的土石与木屑，露出已经废弃的金属平台。
    这样的结构他在瑞典分部见过一次，知道怎么操作。
    王锦伸手按了上去，圆柱缓缓升起。
    他把知更鸟小姐的员工手册一扫而过。
    『滴，识别成功。』
    『欢迎回来，部长。』
    阀门缓缓打开，露出向下的楼梯。
    “一起吧。”王锦转过身，看向后面的阴影。
    那里有人，从一开始就跟过来了。
    莲从角落里冒出，摘掉头顶的蜘蛛网，面无表情地站到王锦身边。
    显然，神使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打算回去。
    “诶？你…”六芒星盯着莲看了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王锦伸出手掌，戒指散发的光芒照亮陈旧的设施，以及陈横其中的干尸。
    “什么？”莲戒备着周围的情况。
    “关于我自己，还有我家里的事，我觉得你应该没兴趣听。”
    “你说我就听，还能捂你嘴不成。”莲冷冰冰地揶揄着，悄悄竖起耳朵。
    “其实说起来挺简单的，跟你差不多。”王锦俯下身，拽动那些干尸。
    “你爹也把你卖了？”
    “他把自己卖了，”王锦说得很轻松，“还是低价甩卖，买家是上面的…不知道谁。”
    “外神？”莲似乎并不太惊讶，他弯下腰，帮王锦一起挪动地上的干尸。
    “嗯，外神。”王锦挽起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他看起来不太想让我报仇，‘你不用跟我一样’他这么说。”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考虑他的事了，毕竟急也没用。”
    “人生是自己的，我不打算活成他那样的救世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挺好吗。”
    “帮我家女神杀杀旧日，找办法抑制自己膨胀的灵感，万一哪天就碰到那个外神了呢。”
    “然后这里…估计跟他有点关联，说不定能找到治好我妹妹的办法。”
    “…你有个妹妹？”莲停下动作，不可思议地望着王锦。
    “你没调查出来？”
    “没有，跟你有关的大部分资料都被妖精庇护着。”莲抬起头，看着王锦，“有个妹妹是什么感觉？”
    “挺不错的，看着小跟屁虫越长越大，很有成就感。”王锦拨开面前的尘土，在地板上敲敲打打。
    “小时候我去哪她就会去哪，后来我这边…出了点问题，就不能让她继续黏着了。”
    “没过多久，她因为病情恶化不得不卧床，回想起来还挺遗憾的，我当时应该多带她出去玩才对。”
    王锦叹了口气，轻轻笑了笑。
    “等解决这一切，我要多陪陪身边的人。”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莲静静望着面前的少年，
    说起妹妹时，那双平日里总是一片漆黑的眸子蕴着温暖柔和的光，整个人都跟着明亮起来。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怎么了？”察觉到了莲的目光，王锦转过头。
    “…没什么。”神使垂下眸子。
    姐姐会在谈起自己时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会有人在谈起自己时，像这样闪闪发光吗？
    莲抬起头，看了看王锦。
    姑且…算是有吧。
    可他闲着没事提起我做什么？
    莲皱起眉头，他想起这家伙经常琢磨着脱自己衣服。
    “混蛋。”神使啧了一声。
    “？？为什么突然骂我？”王锦一脸费解，“话说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跟来，是担心堇对我使阴招吗？”
    “猜对了一半，”莲冷哼一声，“我是想用你当诱饵找出堇，再亲手杀掉她。”
    “好好…”
    咔嚓。
    地板发出轻响，王锦推开夹层，露出了足球大小的箱子。
    “找到了。”王锦捧起箱子，掀开。
    ——
    『你好！这里是知更鸟小姐留下的宝藏！
    请问你是海盗，公司员工，还是普通的幽海居民呢？
    其实哪种都好，既然我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理所当然…都是你的啦。
    但是！拿人家手短，你要帮我做些事，否则，
    否则我也没办法怎么样，但你良心肯定会过意不去嘛，哈哈。
    请把我的骨灰交给这里的人，我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
    然后…替我跟他们说声谢谢，长久以来多谢关照。
    估计他们会给你些报酬，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最后，是我唯一的请求。
    如果连分部都不在了，那么请仔细阅读这段话。
    不需要给我们报仇，也不需要追究公司的责任，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当涨潮再次发生时，会有位乘着白船的少年来到这里。
    给他提供帮助本应该是我的职责，而现在，我想把这份职责拜托给你。
    否则让他自己在幽海摸爬滚打…那实在太为难人了，我会内疚到没办法上天堂的。
    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善意，也请你传递给他，然后见证着他成为传奇。
    就这样，拜托了！』
    “还真会有这样的家伙…”莲放下纸条，“为了十几年后的陌生人写遗书。”
    “是吧。”王锦看着面前的干尸，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小的罐子，把它们摆在一起。
    这就是能找到的，分部所有人的尸体了。
    王锦站在他们面前，沉默不语。
    他想告诉知更鸟，那份善意自己确实收到了。
    虽然是由一位还没来得及正式加入的预备役成员，迷迷糊糊的塞壬小姐代为传达的。
    如果没有这样的缘分，自己也走不出鲸之港，更没办法摸清黑船的底细。
    “知更鸟小姐是个温柔，漂亮，聪明，又善良的人…真想认识一下她。”王锦拿出了背包夹层的照片，伸手轻轻拂过。
    幽海分部千禧年合照留念，照片正中的女人被众人簇拥着，笑容灿烂。
    “我达成约定了，”王锦回应着她的微笑，“欢迎回家。”
    ——
    “是很不错的酒。”莲拿着酒瓶，跟王锦继续往下走。
    “可以在庆功宴上喝。”王锦点点头。
    六芒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过身上的庇护还在，也就没必要去找她。
    安葬完了知更鸟小姐，王锦从她的箱子里得到了不少馈赠。
    比如能够解放所有权限的最高身份卡。
    从某种意义来说，幽海分部现在是他的了。
    有了这东西，往后的事会方便很多，比如删除掉飞鸟的简历，再比如…
    调查黎明计划的相关细节，以及公司当初为什么抛弃这里。
    ——
    黑船上的气氛同样无比紧张，海盗们行色匆匆地穿梭着，
    他们知道这次的对手不太一样。
    “什么人！”
    短暂的和鸣过后，巡逻的海盗扑倒在地，扭曲的身体中缓缓渗出血水。
    身穿西装的人群快步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们以前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完全没看到过所谓的成年体不老泉。”路德维希皱紧眉头，“指挥说不定在说谎？”
    “不可能。”理查德的语气不容置疑，“从单纯的生物习性来考虑，这个推测确有其事的概率也很大。”
    “更何况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假的，我也要亲眼看到答案。”他的声音很冷静，可在冷静之下，是翻涌的暗流。
    理查德很爱妻子，爱到她死去之后穿上她的衣服，放弃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为了一个诺言在幽海中飘荡了几十年。
    如今，妻子可能就在不远处，就在距离自己几百几十米的地方。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是时候了，不管结局怎么样，都是时候了。
    “…我明白了。”路德维希叹了口气，看向乐团的其他人，“各位，甲板上那些黑船乐手就交给你们。”
    “我要亲眼见证这家伙到最后。”
    ——
    分部遗迹之所以被称为残骸之岛，不仅仅因为它那浓郁的腐朽气息，还因为它分散出来的各个零散平台。
    死去的巨人，身体每个部分都单独漂浮在海面上，成为了黑船进攻的落脚点。
    “都跟住我！”丹青大声吼着。
    她是d区的水手长。
    几个区域的编号跟实力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严格来讲，存放着精神重铸装置的d区反而相当重要。
    丹青是先锋小队的指挥，跟她一起的是几名二副三副，以及a区水手长龙女。
    “龙女，听到了吗？！”丹青转过头，看着那长着龙角的娇小姑娘。
    自从樱和瓦尔基里一起被带走后，龙女的状态就很不好。
    她摩擦着牙齿，不断窃窃私语着什么，双眼满是红血丝。
    以往精心准备过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烂不堪的皮甲，头盔，盾牌，以及手上的长矛。
    这是很多年前她和樱并肩作战时的穿着。
    “都怪我…我去救你…都怪我…我去救你…”
    丹青靠近过去，听清了龙女一直在嘀咕什么。
    “我去救你！”
    嗖！
    穿过灵界之门的瞬间，龙女背后扑腾两声伸出巨大的翅膀，她箭矢般飞射而出，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龙女！该死…！”丹青咬紧牙关，“跟上！跟上她！”
    呼，呼，呼。
    重物挥舞的声音响起，龙女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在海面上打水漂般翻滚了几圈才沉入水中。
    “哟，怎么苦大仇深的。”男人握着自己正在微微发光的辫子，辫子末端是金色的狰狞巨锤，“活那么久也有烦恼吗？”
    “顺便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信仰？”
    “古德里安！”丹青皱眉怒吼，青色的动力甲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她腾空而起。
    “我拖住他！其余人跟着龙女一起上船！”
    “毁掉封锁装置！救回马蒂斯他们！”
    嗡！！
    链锯剑轰鸣，她朝着古德里安飞扑而出。
    “别藏着掖着了，你们的高端战力都没怎么动吧？”古德里安挥舞着重锤，转瞬间和链锯剑碰撞了数次。
    “那个造出了黑船的炼金术师，黛薇，幽海皇帝，还有那个叫堇的…是在找机会围攻王锦吗？”
    “啰嗦！”丹青另一只手抽出长棍，伴随着伸缩合拢，闪烁着电弧的双头长柄斧被握在手中。
    “喝啊！！！”
    她猛地一个横扫，古德里安的衣领少了一块。
    ——
    轰！！
    伴随着王锦的动作，电机发出轰鸣，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两下亮起光芒。
    这里很隐蔽，是存放黎明计划实验体的专用区域。
    也是女孩们醒来的地方。
    环顾四周，王锦能看到不远处浸泡在培养皿里，浑身苍白却没有腐烂的瓦尔基里。
    以及被压在废墟下，脊柱缺了一块的尸体。
    这是二号提到过的房间，只有这里的发电机还能用，躺在那里的应该就是零号了。
    王锦迈开步子，走向长廊。
    走廊左右摆放着几十个培养舱，有的已经破损，死去的实验体挂在缺口上，干瘪的手掌无力地垂下。
    有的则完好如初，里面的实验体双目圆瞪，似乎因为没办法砸开玻璃窒息而死。
    没有尸体的只有七个，对应着六个女孩和死去的零号。
    “黑船应该带走了不少经过蜕变的实验体。”莲跟在王锦身后，时刻戒备着周围的动静。
    “我见过一个，她叫天女目樱，是黑船的大副，”王锦回忆了一下，“确实挺厉害的。”
    嗒，嗒嗒。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王锦停了下来。
    档案室。
    “要我在这守着吗？”莲看了看身后。
    “好。”王锦点点头，打开阀门。
    ——
    『我是黎明计划的负责人，海东青。
    为了让之后的阅读者大致理解计划的必要性，我写下了这篇笔记。
    从孩童时代第一次接触怪谈开始，我就在不断思考。
    如果书本灌输给我们的知识都是片面的，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怪谈，又到底是什么？
    水里的鱼望着岸上的蛙，或许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能自由地在空气中行走。
    同样的，人类或许也永远无法理解怪谈。
    他们不老不死，又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简直像是再次进化的产物。
    没错，进化，这就是我的猜想。
    怪谈或许是人类之后的另一个生命层次，虽然无法解释“怪谈诞生自人类的思想”，可这也并非毫无道理。
    佐证我猜测的，是人类中那些天生异常的幸运儿。
    有些人天生就具备常人几十倍的肌肉密度，力量超出极限几倍，这样的症状全球有五十例左右。
    有些人的身体异常柔韧，脖子扭到背后都毫发无伤。
    有些人天生没有灵感，对污染的抗性高到不可思议。
    还有些人，他们的灵感会随着年龄不断膨胀，身体素质也逐年增强。
    他们或许就在进化。
    通过不断跟这些人接触，我越来越笃定自己的猜想，于是主动向上层交出了提案。
    让人类主动向着怪谈进化的提案，
    我称之为“黎明计划”。
    这个我本以为会被否决的提案，居然就这么通过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总部那边有人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他同样也是幸运儿之一。
    他叫王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