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你，至少我坦诚承认。”

    “有些错，我们不用去争论。”

    吃午饭时，陈默刻意跟师傅提了请假的想法，说是希望能早一会下班去处理一些私事，而师傅也是很爽快的答应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陈默没有明说，师傅也没有多问，师徒间的小默契让暖流在陈默心中轻轻涌起。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尤其是傍晚的时候，还吹起了一丝凉风，让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们无需再躲在树荫下远离暑气，还能与相识之人唠上一会嗑，。

    那一群群活蹦乱跳如同小精灵般的小学生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迈着轻快的步伐，正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

    望着他们如此的快乐，陈默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由衷的羡慕之情。他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般无忧无虑，每天都等待着放学，等待着家长接回，等待着动画片的开始。可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自己都已经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了，那种童趣似乎也早就一去不复返，只能打心眼里替他们感到开心。

    运南实验小学是县城为数不多的民办小学，曾经的陈默也有机会过来读书，可现实却是他就读了石桥中心小学，在石桥镇完成了幼儿园、小学、初中的学业。虽然他并没有在运南实验小学读过书，但他对这里也很是熟悉，更是对其留有不可言喻的情感。这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就在这里执教，带着自己吃过食堂里的饭，玩过操场上的器具，睡过母亲用过的折叠椅…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或许这里已经没什么陈默所认识的人了，可学校的那棵巨大无比的桂花树依旧枝繁叶茂，依旧生机勃勃，依旧伫立在学校的后花园里，它也算是为数不多没有变化的事物了。

    今天是教师节，陈默想给自己母亲一个惊喜，把母子重逢作为最好的节日礼物。为此，陈默做了无数次的思想斗争，更是克服了自己心中诸多负面情绪，才最终下定决心。

    “五点二十六了”，陈默再次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心中的那份焦急已经溢于言表。

    为了防止有意外产生，他还特意跑去学校的门卫室，询问了保安师傅是否见过朱慧敏老师出来，可他们都说没见到。

    几番询问无果，陈默又只好回到校门口外的公交站台继续等待，用自己的双眼去寻找那个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他的心情却是越发沉重。

    又过了不知几分钟，又或是十几分钟，学校门口已不复最初的那般喧闹，人潮逐渐散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结伴走出校门，他们或低声交谈着今日校园里的趣事，或讨论着放学后要去何处玩耍。而天边那轮西斜的夕阳，也仿佛被这渐渐冷清的氛围所感染，收敛起原本璀璨耀眼的光芒。它就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慢慢地朝着西山走去，只留下那几缕微弱的落日余晖。

    直到此时，陈默才开始有些为自己的鲁莽和轻率感到懊恼。虽然自己没有母亲的联系方式，可不代表自己的两个姐姐没有，早知道应该让姐姐先和母亲知会一声的。

    “唉”

    可就在陈默低头唉声叹气时，一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推着一辆暗紫色的自行车缓缓从校门口走出。

    起初，陈默并未有看到她，更没有注意到她，甚至在这妇女推着车从自己身边走过时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嗯？

    陈默猛的向右转头，却只看到了一张模糊的侧脸。

    然而，即便只是侧脸，却也已让他心乱如翻江倒海，那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随之而来的那种紧张也让他感到窒息。

    虽然只有三分把握，可陈默还是跟了上去，悄悄的跟在了她的右后方。

    那名妇女的穿着打扮显得相当朴素，一个普普通通的黄色双肩包松垮地背在她略显单薄的身躯之上，而短袖的颜色也已经有些褪去了原本的鲜黄，看着有些灰；而她的下身则穿着一条纯黑色的长裤，裤子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是简单地贴合着她的双腿线条；她的脚上蹬着一双灰白色的运动鞋，鞋跟上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想必这双鞋子陪伴她走过了不少路程。

    从后面看过去，她真的一点也不起眼，就和普通的路人一样。

    在陈默的印象中，母亲好像的确挺节俭的。尤其是父亲不在家的那些年，母亲都是靠自己的薪水在开销家庭的支出，一点点的将自己带大。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好像是在九几年的国庆前夕，母亲带着自己从她工作的学校回家。当母子二人从公交车下车来到石桥车站后，母亲给了小陈默一个选择题，要么省时省力，花十块钱打车回家，要么把这十块钱给他买吃的，然后走路回家。年幼的陈默自然只会遵从贪玩贪吃的天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方案，在拿到心爱的零食后屁颠屁颠的跟着母亲走回了家。

    现在细细想来，陈默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心酸，自己的母亲活的真是太累、太艰辛了。明明她自己有老公，有公公和婆婆，可还是活出了一个孤儿寡母的模样，什么都要依靠自己。这种情况，真是应了那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换了陈默是母亲，定是会后悔极了，后悔嫁给父亲，要让年纪轻轻的自己承担本不应该独自承担的压力。

    “妈妈”

    陈默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此时的他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在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声音后，陈默的母亲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两下，发现似乎并没有人在喊自己后，又双眼茫然的看了看道路两侧。随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扶好自行车，准备骑车离开。

    见状，陈默连忙小跑几步，跑到了母亲车边，用力地喊了声，“妈妈！！！”

    听到这声久违的“妈妈”，朱慧敏也是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身旁，而待她定睛看到陈默时，眼神满是惊讶。

    虽是久别重逢，可陈默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母亲的表情与反应让他有些心凉。

    “小默，真的是你啊？我都快不认识了！”

    见到自己的儿子，母亲起初是非常吃惊的，转而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喜悦，可最终落在陈默眼里的，是浓浓的哀伤和歉意。

    “妈妈，节日快乐！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陈默向来就是一个直男，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毫不遮掩的告诉了母亲。

    “嗯，谢谢！”

    母亲再次扬起笑容，那眉角上弯弯的喜悦也让那些岁月的荼毒都在此刻变得好看了。

    “小默，先陪我走走吧，吃饭的事待会再说”，母亲的回答很含糊，但陈默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出于安全考虑，陈默帮母亲把自行车挪到了人行道上，又顺带着替她推起了自行车。

    就这样，朝着日落的方向，朝着母亲回家的方向，母子两人静静地并肩走了十多步。可遗憾的是，这期间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时不时看向彼此。

    “妈妈，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最终，还是陈默忍不住了，率先打破了这份异样的宁静。

    “不知道”

    确实，因为陈默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带母亲去吃点什么，更别说这么久没见到儿子的母亲了。

    十年过去了，她又怎么知道儿子现在会喜欢吃什么。

    “唉～”

    陈默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真的很后悔，自己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来见自己的母亲。

    可是，陈默啊！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母子相见本就是世上最温馨的事了，你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她又不是你的陌生人！他是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你们如此这般，只让人觉得气愤又无奈，心疼又心酸。

    哎！

    对不起，妈妈，是我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是我唐突了，要不然怎么会见到你还与你半路分别了？连电话都没向你索要。

    对不起，妈妈，可能在我心里，你的存在已经被淡忘了，要不然今天的事我怎么不觉得心有痛？

    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见你，更不知道你还能占据我心房多少位置。

    关于我们，我有很多确定以及肯定的事情，你是我的妈妈，我是你的儿子，曾经你视我为珍宝，曾经我视你为依靠。

    可是，现在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

    唉…

    时间啊，它就如同那致命的毒药一般，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一切。用那把无情的刻刀，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如此清晰而又残酷的印记。那曾经乌黑亮丽的青丝，如今却已被无数的白发所占据；那曾经平滑如丝的眼角，不知何时竟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曾经光洁如玉的面庞，也逐渐被斑驳的斑纹所覆盖。

    可是，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时间留给你了更多无法释怀的伤痛和回不去的曾经，以致让你连我的样貌都忘却了，让你连我们曾经的快乐都忘却了，让你连自己母亲的角色都忘记了。

    我今天真的没有很心痛，也没有哭泣、没有沮丧、没有失望，更没有暴躁狂怒。我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照常找地方吃晚饭，照常按自己的习惯作息着。

    说起来，自己好像本就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习惯了独自前行。而讲道理，虽然我应该尽力去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可我发现自己好像不愿意这么做了。

    原来，我早就消失在了你的世界，也早就在你心里失去了分量，变得无足轻重了。

    对不起，是我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