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后，猜到黑棋的汪羽并未急于落子，反而凝视着空旷的棋盘出神。
    这种感觉很奇妙，藤泽秀行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老师，但说到棋，两人一共只下过两盘。
    一盘是汪羽在86年中日围棋对抗赛期间，小林光一加冕棋圣的就位仪式上两人下的表演性质快棋。另一盘是87年第3届中日围棋擂台赛间隙的对局。
    从86年4月访日，到今天正好是整整十年。望着面前那位长眉低蹙的老人，汪羽心有所动。深吸一口气，落下了右上星位。
    一上来双方都是以星小目开局。然而汪羽的第5手棋经过两分钟停顿，落在了他平时从来不下的地方。对面的藤泽秀行看着汪羽的黑5先是一愣神，紧接着纵横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小羽在干什么？”隔壁一直盯着汪羽闭路电视的陈筑德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大声说道：“中国流？还是高中国流，他这些年没走过中国流啊，这么重大的比赛乱来？”
    陈筑德的不满是有道理的。汪羽那么多年的棋就没主动下过中国流。而且众所周知“中国流”是陈筑德发明的，后来藤泽秀行把中间那颗子往高位移了一路，从此就有了“高中国流”和“低中国流”的区分。
    陈筑德怎么想汪羽不知道，汪羽只知道当落下黑5之时，最近一段时间那种混沌感荡然无存，脑子中只余一片清明。
    “回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闭上眼再睁开，汪羽双眼恢复了神彩。棋，虽然只下了几手，但他非常确信，现在的自己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
    藤泽秀行在其巅峰期号称“前五十手天下第一”，但行棋风格其实也没脱离日本本格派，惯用厚味发力。曾经有在日本第二届棋圣战第5局被逼到悬崖边，长考2小时57分，落下兼具勇气与计算的黑93，将加藤正夫大龙钉杀之招。
    此手以后世的ai眼光来看也是必然的一手，从局部来说白棋整条大龙已经死亡。但其实白棋还可以另行开辟战场，当然在那个年代能下出如此具有勇气的一手，足以说明藤泽秀行依仗厚味杀棋的功力。
    对此深知藤泽秀行行棋习惯的汪羽并未把棋走得太薄。利用本格派棋风迟缓的特性捞取了大量实地，至中午封盘已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汪羽觉得自己局面很好，但显然不符合那个年代老一辈的眼光。中午封盘藤泽秀行对进程也很满意，另外陈筑德因觉得棋局在他看来不分胜负，有点着急上火。
    “你上午的棋什么情况啊？高中国流用上了，该拉开的没拉开。”中午吃饭，陈筑德在餐厅找到了正在点餐的汪羽。开口就问怎么下的棋。
    听陈筑德为棋的事情来问他，汪羽眉头微蹙，显然有点不开心了。自己中午一个人吃饭不谈棋已是定式，他不知道陈筑德急个什么劲。
    “我一个世界冠军的棋，你看得懂吗？”汪羽很想掏出这句经典话术来反击，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问道：“怎么了？常浩和马哥的棋不好？我觉得自己的棋挺好的。”
    今天是中国棋手全面抗日，常浩对上了小林光一，马小春对上了小林觉。
    “马小的状态不错，常浩那盘在主攻。”陈筑德听汪羽觉得不错，脸色缓和了点。
    “嗯，知道了。”知道陈筑德着急是为自己好，汪羽也不想多说。
    “好好努力吧。”陈筑德丢下一句话又转头去找常浩他们大部队了，留下汪羽一个人苦笑。最近的陈筑德总是显得有点用力过猛，也不知道急什么。
    下午续弈，汪羽抓住藤泽秀行在对杀中松了口气的破绽把左下角全部收入囊中。局面开始倒向黑胜势。
    “只能说秀行先生还是老了啊，要是年轻二三十岁，这个局部下来大致两分。”汪羽盯着棋盘感叹道。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便是竞技体育的残酷性。
    至白92封住中腹，汪羽黑93超大飞高高跃起，这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黑棋领先太多。
    观战室内见汪羽弈出黑93，围观这盘棋的人逐渐散去。胜负已分，连陈筑德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常浩对小林光一那盘上边去了。
    “唔。”藤泽秀行看到汪羽落下93此手，发出了满意的声音，盯着棋盘开始沉思起来。
    就在汪羽以为老家伙要投子认负之时，藤泽秀行却并发出强烈的胜负之心，从右边深深的打入了进来。同时依仗自己中腹的厚势强硬分断了汪羽黑93一子。
    然而重新拾回了棋感的汪羽处理得滴水不漏，反倒在中腹制造了一个劫，把藤泽秀行数颗白子包围了进去。
    至白158寻劫意图吃住左边黑棋7子时，汪羽主动停了下来。
    此时只需要消劫，黑棋盘面将领先30目左右。
    想到此处，汪羽不禁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恩师，而此时的藤泽秀行也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看到汪羽抬头，藤泽秀行慎重的点了点头。
    “结束了。”汪羽想起老人对中国围棋的帮助和对自己的提携，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落下159消劫。
    “是一盘好棋呀。”待到汪羽把中腹4子提起，藤泽秀行未再落子，反而开口称赞了起来，“这份礼物不错，老人家我很是开心。”
    “老师说笑了，这个地方您似乎漏了口气。”汪羽指着下边的对杀说道。
    藤泽秀行听汪羽这样说，开始聚精会神的跟他复盘。
    一小时后。藤泽秀行摆摆手示意自己累了，停止复盘开口跟汪羽说道：“我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面。你告诉我围棋是阴阳交融，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这样才能把胜负和艺术发挥到极致。在我看来，你现在的围棋已经很接近当年你所说的正解了。”
    汪羽愣神了半天才想起，当初那段话好像是为了师承问题随口糊弄秀行先生的，没想到秀行先生一记就是十年。心里暗叫一声惭愧。
    藤泽秀行看汪羽不说话，带着鼓励的语气说道：“老人家七大冠的数量是14个，作为弟子，你获取世界冠军的数量可不能低于这个数。”
    “14冠吗？”藤泽秀行这句话让汪羽想起某个飞禽岛少年，自己这一世必然不会比那个少年差。于是傲然回道：“那是当然。”
    “那太好了，最近没有比赛吧，晚上陪老人家我好好喝上一杯。”藤泽秀行高兴的咂吧着嘴。
    “老家伙又来了，只能陪你喝一杯。”汪羽抓住藤泽秀行话里的毛病一口答应。
    “呀，失算了。”藤泽秀行拍着脑袋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逗得汪羽忍俊不禁。
    当天剩下的比赛里。李昌镐击败王铭琬，常浩攻击失误输给小林光一，马小春轻取小林觉。四强比赛将放到1996年7月6日，中国棋院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