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妪自称姓吴,叫吴敏,十三年前曾在东宫伺候太子。那时武妃让她在太子房间的香炉里放了一种黑色粉末,那粉末燃烧时无色无味,等燃烬后踪迹全无。
张公公当时说,这粉末只会让太子精神萎靡,可是就在当晚,太子却一病不起。
老妪久在宫中,知道自己被骗了,而且肯定会被杀人灭口,便买通了宫人逃出宫去。
这么多年,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武妃找到,也对当年的事愧疚非常,是以留下这封信,若是哪天她死于非命,定是被武妃所害。
她希望真相能大白于天下,还太子一个公道,使奸人伏诛。
这封信很简单,京兆府尹却如坠冰窖,如果这信上所写是真的……真不亚于石破天惊一般!
他直接将那封信扔了出去,真希望自己从没看到过这封信。
这任京兆府尹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对太子的人卑躬屈膝,对六皇子的人也笑脸相迎,他的最大愿望,就是撑过这三年任期,调到别的地方去。谁想到眼看着三年之期要满了,竟然出了这种事。
怎么办,怎么办?他首先想到的是毁了这封信,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可他又觉得不妥,谁知道这老妪有没有让人往别处送信,万一送了,以后追查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怎么办,上报?
呆坐一个时辰,他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还算稳妥的办法。
他将京兆府的大小官员全部叫到堂下,将这封信给他们看。
这些人里有六皇子的人,也有太子的人,众人看到这封信心中都掀起滔天巨浪,只是谁也没表现出来。
谢忱赫然站在其中。这三年里,庆隆帝确实有意提拔他们那批举子,再加上他办事得力,如今他已经是京兆府两位少尹之一了。
他也看到了那封信,很快明白了京兆府尹的打算,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
众人传看完那封信,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却没得出什么结论。
等众人出了大堂,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京城。
第二天,京兆府才将这件事禀告给庆隆帝,请庆隆帝定夺。他是打定主意,谁都不得罪。
庆隆帝看到那封信以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他以前还是很看好太子的,不然不会立他为储君。只是后来他生了大病,死里逃生,变得越来越痴肥,他才开始厌弃他,宠爱六皇子。
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太子是被人所害,而他宠爱的是罪魁祸首的儿子?
没等他缓过神来,朝堂上众臣已经激烈攻伐起来。
太子党的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武妃谋害储君,是大逆不道,他们请求庆隆帝立刻将武妃捉拿起来,还太子一个公道,好让天下臣民安心。
六皇子一党的则说这是有人造谣生事,当时太子宫中确实有个叫吴敏的嬷嬷,可太子病倒后,她就失足落入井里淹死了,大理寺勘验无误。
如果吴嬷嬷已经死了,那这个老妪是谁?
况且,她信中说她买通宫人逃出宫去,当时太子忽然生了大病,庆隆帝曾让人严查东宫的人,那个时节,谁敢放她出宫?她逃出宫去,根本是无稽之谈。
还请皇上严查此事,不可冤枉了好人。
庆隆帝本来怒发冲冠,可是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有些悲凉,看吧,这就是他的朝臣,没人想为他分忧,全在忙着诛锄异己。
“够了!”他怒喝一声,视线扫过每个人。
被他看到的,纷纷垂下头去,直到他看见一个青年。青年穿一身五品官袍,磊然自若。
他记得这青年,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顾宴州。
他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往旁边去。
庆隆帝让三司一起严查此事,十天内,他要看到结果。
三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其中刑部多是太子的人,督察院多是六皇子的人,大理寺则各有渗透,这样三拨人凑在一起,能查出什么。
庆隆帝本也没指望他们,他回宫以后立刻叫来了沈凤鸣,令他严查此事。他现在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
三司跟麒麟卫一起查案,三司在明,麒麟卫在暗,一时间京城到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天林霆安在京郊一座寺院里,见了一个神秘人。
“五皇子,那吴嬷嬷?”林霆安问对面的神秘人。
神秘人摘下头上的斗篷,正是大夏朝五皇子。
五皇子,生母是娴妃,娴妃是武妃一派,也是她在宫里的得力助手。五皇子长得十分英伟,可是文不成武不就,在众位皇子里不算起眼,是以大家以前很少注意他。
朝上那些大臣说得对,吴嬷嬷一个普通嬷嬷,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逃出宫去,可是若是有人帮忙呢?而且那人还是武妃信任的人。
娴妃当时并不知道武妃让吴嬷嬷做了什么,但她凭直觉,觉得这里面有事,于是暗中将吴嬷嬷弄出宫,然后制造了她失足落井的假象。
等她从吴嬷嬷处知道武妃所为,她当即意识到,这以后是搬倒武妃的契机,便将吴嬷嬷一直囚禁在某处隐秘的地方。
从那时起,娴妃就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吴嬷嬷还在别院中。”五皇子语出惊人。
“那破庙里的?”林霆安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或许是有人想陷害武妃,或许……”五皇子凝眸,去年,好像有人调查吴嬷嬷相关来着,难道那人真查到了什么?
“是想抛砖引玉?”林霆安立刻道。弄一个假的吴嬷嬷出来,逼他们交出真的吴嬷嬷!
五皇子没说话。
两人沉默半晌,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可以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他们现在怎么办。
按照两人之前的计划,他们会趁着太子与六皇子争斗的时候默默发展势力,比如那五万铁骑,比如那些船队,等一切准备好了,就帮着六皇子除掉太子,然后再推出吴嬷嬷,拉六皇子下台,到时,这朝廷就是五皇子的了。
当然,林霆安还想趁机铲除沈凤鸣,他一直觉得,他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
难道这件事是沈凤鸣做的?他又感觉不像。
“这几年,朝里又有一股新势力,神秘得很。”五皇子这时说。
“新势力?”林霆安一直忙着铁骑跟船队的事,却没注意到。
五皇子点头。
朝里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到,其实暗流汹涌。
而他们这次,是静观其变,还是参与其中?
一想这个,两人就怒气上涌,他们还没准备好,那些人这么做,打乱了他们所有计划。现在他们若是静观其变,很大可能,最后会认定武妃谋害太子一事是假的,以后他们再推出吴嬷嬷想翻案,就很困难了。
到时武妃有了准备,说不定真的都变成假的。
可他们若是参与其中,或许能搬倒武妃,可是太子怎么办?何况,这样他们总有种被当了刀使的感觉。
真是进也不好,退也不好,怎么不让人心中恼怒。
也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就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么想,两人就更不舒服了,这种被人算计,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两人商量良久,终于定下计策。
五皇子起身离开,林霆安站在那里,眼神变得越来越锋利。
男人就该建功立业,而最大的功勋便是从龙之功,不过他却不想拥护太子或者六皇子,他们身边已经有很多人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算成功了,他能得到什么?
可是拥护五皇子就不同了,如果成功,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仿佛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三司那边果然什么也没调查出来。
沈凤鸣这边,却有戏剧性的转折。他经过查证,发现那个老妪根本不是吴嬷嬷,那封信也是假的,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真的吴嬷嬷。
吴嬷嬷手里还有一点当年没用完的粉末,人证物证俱在,武妃抵赖不得。
谋害太子,是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太子一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对六皇子及其党羽口诛笔伐,列出八项大罪,请庆隆帝严惩。
这一年的年底,武妃先被贬入冷宫,随后被赐了一杯毒酒,自尽而亡。
六皇子的党羽被抓的抓,杀的杀,几乎被铲除殆尽,他自己也被圈进起来。
太子一党正要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却有人弹劾他们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这时五皇子也正式进入众人的视野,大家发现,原来这位皇子高才卓识,能文善武。
六皇子倒了,朝里空了一大片,正是五皇子培养自己势力的好时机。
这边,弹劾太子一党的奏章如雪片一样落到庆隆帝案头,每本奏章都言之有物,显然是经过详细调查的。
某处客栈里,谢忱见到了顾宴州,假吴嬷嬷一事,就是他们筹谋的,按他们的计划,先搬倒六皇子,再剪除太子的党羽,就能还大夏朝一片郎朗青天了。
可是他们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他们,现在五皇子要做那渔夫、黄雀,换成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进,把太子一党全部铲除,太子也肯定受影响,那不是让五皇子窃取了果实。
退,维持现在这样,倒是可以,但去了六皇子,来了五皇子,他们白忙活一场。
该如何是好?顾宴州看向谢忱。
谢忱却看向镇抚司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