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秉雍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五味杂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深吸一口气，仿佛一切力气在此刻被抽离，身体一颤。
    小弟们纷纷向前搀住，但又被他震开，“你们走吧，从今天起我不是你们的老大了。……”小弟们惊愕不已，“大哥”“老大”“老大！”
    还未说完，耳边再次传来户秉雍的声音，“从今起，我也不再是我，吾名痴罪，将以我残生为死去的囡囡和老爷子赎罪。”
    说完，“喝”地一声，体内渡劫大圆满的气息如泄了气的皮球向周围散去。
    “老大！！！”
    “老大！”
    ……
    小弟们见状，赶忙搀扶住户秉雍——不，痴罪瘫软的身体，“老大，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其余小弟哭腔遍地，不仅为刚刚的小女孩和王生根，也为自己的老大，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在户秉雍心中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竟然选择用自己的一生来赎罪。
    明明犯错的是胡中凯。
    明明是那老人忍受不住被邪佛吸引。
    明明……
    痴罪看向几人，脸上露出笑容，轻轻抚摸着小弟的肩膀，“我作为老大，识人不明，也未带你们走上正道，罪责难逃。
    本来想着这次洗剑池后可争得前去秘境的机会，为中凯赢得一丝未来，没想到。”
    痴罪叹息一声，色欲使人痴狂，令人迷醉，可也将一个人活活拖下地狱，也让一个人敢犯下滔天罪行。
    痴罪看向小女孩和王生根的尸身，对其他小弟说道：“去帮我为小囡囡和老人家送最后一程，也算是你们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几个小弟彼此看了看，纷纷起身向二人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尸身收殓，认真擦拭。
    ……
    “阿弥陀佛……”
    忽然，在众人将要离散之时，耳边传来一声佛号，大光明法王在章图的陪同下，出现在几人面前。
    “阿弥陀佛，”大光明法王看向痴罪，“可愿入我宗修行？痴罪。”
    后者抬头，双眼对上的瞬间，仿佛看到浩瀚佛土，看到浩荡佛意。
    但，心中似乎想到什么，还是缓缓摇头，看向已经收殓完毕的两具尸身，“晚辈此生已有所愿，还请大师见谅。”
    哈哈……
    大光明法王先是大笑一声，接着说道：“有愿就好，有愿就好。
    设我得佛，国有地狱饿鬼畜生者，不取正觉。设我得佛，国中天人寿终之后，复更三恶道者，不取正觉。”
    佛号毕，大光明法王看向痴罪，也未强求，出声问询道：“我佛院有土方寸，可存逝者身，居士可愿住往？”
    痴罪听后，稍作犹豫，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分，最重要的就是想确认这爷孙俩到底死没死？！
    虽然看似已无生机，可，毕竟修士，只要神魂还在，便有生存的可能，至于囡囡，痴罪只能祈祷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下辈子了。
    妙然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笑意，对王生根二人同样深受感动，这也是他为何出面的原因，若非如此，以他的个性，决然不会在此时便出现在世人面前，奈何，世事多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难道让他亲眼看着多灾多难的二人就此沉沦吗？
    何况，邪佛阿依，好古早的称呼。
    难道佛土沉沦了吗？
    邪佛阿依，原名阴阳法王，乃古佛土阴阳密宗大圣，虽行事诡谲多变，不可识，但基本还算正道，所谓阴阳相济，也非单纯男女性事，非单纯交媾，乃求阴阳之力平衡，滋阴补阳，阳盛阴生，彼此交融，感悟大道。
    乃佛土显宗。
    可，为何，会成为邪佛。
    沉沦为迷惑世人，沉浸性事的小道。
    让他难以理解，同样带着这个疑惑，妙然出现，想要带回王生根的往生尸，查探一番。至于囡囡，生吉波若，寄往驻亡。
    生根，根生。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妙然作为在世大佛，慧眼明珠，一眼便看透了囡囡的本体，乃精气往生体——这是妙然自己的注解，因罗衣世界无阴阳轮回之说，生者死矣便失觉诸生，神识若无肉身住，则时渺然于世。
    但，大道遁其一，总有例外，这一点和其他世界之大道同然，于是便诞生了肉身灭而精气不灭久存的存在，而经过万载，甚至更久，更甚者划时代为之，诞生精灵，寄托于灵媒，乃成往生体。
    此法，乃是世间生灵在对抗大道缺陷而自主开发的生存之道——毕竟生存之道，乃本然，蝼蚁尚且偷生，况乎修者哉？
    在妙然看来，以往生者论，囡囡选择王生根，乃必然使之，甚至接触都可能是有意。可以人情论，是为缘，缘生而道起。
    也许王生根在接触邪佛之时，也发现了其中奥妙，但终究人情伦理大盛。
    此乃人间香火。
    天若有情天亦老。
    妙然作为在世大佛，无论佛法见闻，还是人情流荡，皆驻心而不留心，既有对世人的怜悯慈悲，又具大佛修士的大道追求。
    故而，在对待王生根一事上，既有行动，却又有距离感。
    既想探寻邪佛阿依的前世今生，又想见识一番往生者的自我轮回，毕竟都不多见。
    当然，对世人来说，王生根也好，囡囡也罢，都是因道争锋的可怜人，牺牲品——章图就是其中之一，此时的他早已泪流满面，甚至心生怪意，怪师傅为何不早日出现，怪齐欢的法旨为何不再生效，更怪自己修为低下、性格懦弱。
    这一切，都化作眼泪，流淌而下。
    回去的途中，章图一再紧抱囡囡的“尸身”，仿佛只要抱得紧，囡囡就还在一般。
    短短的路途，在章图眼里，好似千百年般煎熬，不时看向前方的师傅，以及跟在身后的痴罪的几个小弟——他们也决定跟随大哥，为小囡囡和王生根守灵，也为自己救赎。
    胡中凯肉身死了，神魂却一直在受刑台反复承受着断头离魂之苦。
    却又何尝不是解脱，而户秉雍等人则时刻饱受内心的煎熬——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片刻后，几人回到沙弥宗——在世佛土。
    其他的几名小沙弥也许是久未见到如此多的人，一时间有些慌乱，赶忙斟出茶点，忙前忙后，“章图师兄，你们……？”
    看着章图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心中很是好奇。
    不过其中的一个沙弥则有些脸色怪异，性空——佛无我相，诸性皆空。在他眼中，章图师兄怀中的小女孩，哪里还是脸色惨白、久失生机的尸体，而是一团无面、无性的人形精气，虽然他不知个中情由，但……
    性空看了看师父，见他面色平静，压下心中的疑惑，加入其中，为来客准备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