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敛接过茶盏眸光微凝,抿唇苦笑一声,浅酌一口又将苦涩尽数咽下,“都说保重御体,大臣们让孤保重御体,王后让孤保重御体,太子也是让孤保重,你说这世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啊,孤总觉得王宫大是大,可就是太冷、太空了,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着。”
内侍大监闻言眼睛低垂着,敛声笑言,“大王说笑了,您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为天下万民的君父,这普天之下无人不挂念着您啊。”
商王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睨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啊,真是活成人精了,算起来你跟了我也有二十载了~”
“回大王老奴跟着大王已经二十又五载了。”内侍大监一边为子敛整理桌案上的竹简一边笑着答道,“当年,老奴一路讨饭来了王都,是您赏了老奴救命的银钱,要是当时没遇见您奴才早就死了,哪还有今日的内侍大监庞隐啊。”
忆起往事,子敛也是感慨良多,随后看向内侍大监,“庞隐,你,怨孤吗?”
庞隐闻言心头大惊,整理书简的手猛然一顿,猛然抬头看向商王,对上他精明锐利的双眼,沉吟片刻庞隐放下手中的书简,转而朝着子敛试了一个叩拜大礼,只听他语气平缓,一字一句却说的格外郑重,“隐无大王无以至今日,大王对隐有再造之恩,如再生父母,老奴对大王有敬,有爱,唯独没有怨。”
“老奴此生从不后悔为大王入宫,老奴没读过书,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从见您的头一面老奴就知道您是做大事的人,老奴能帮上您是庞隐的福气。”
听闻此言商王子敛心里也不好受,幽幽开口,“当年,孤不过随手之举,可是你却搭上了一生啊~”
“大王,当年自请入宫为您充当内应这都是庞隐心甘情愿的,老奴亲眼见过贪官污吏鱼肉乡里,见过荒年里百姓易子相食,正是因为见过这些人间的生离死别,才更明白百姓需要的是怎样的君王,也更明白这天下人是怎样的翘首以待那位明君的出现。”
“所以庞隐不仅是为您,更是为天下百姓,所以庞隐无怨无悔!”
商王子敛目光微闪,随后朗声笑道:“哈哈哈,你这个老狐狸,还说自己目不识丁,这现在不是说的一套一套的,一准在先王面前就没少说,油嘴滑舌。”
“老奴,这是肺腑之言啊,大王…”庞隐赶忙解释,可是还未说完就听商王开了口。
“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哎,回头等太子回来了,你去东宫跑一趟,跟他说他爹要见他,自打他当了太子,我这个当爹的,这一天除非上朝,还有议政参奏能见到他,其余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抓不着。唉~ 有时候我就想啊,这个大王当的真是憋屈,连儿子都快找不着了,只剩太子了,你说是不是?”
庞隐听的出大王话里的意思,随后轻笑着接话,“您啊,就放宽心吧,老百姓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养儿一百岁长忧九九’,孩子永远是孩子,不管他是谁,成了谁,在您面前就永远是那长不大的孩子。”
“哈哈哈~ 你个老东西就给孤在这宽心,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他爹,哪还能真跟他计较,随他去吧~”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庞隐微微伏身,“主子圣明~”
“哈哈哈~ 你还别说孤现在还真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这自古以来十之八九的君王都愿意听恭维之言了,因为这听起来心里还真挺舒坦的。”
“不过你还是别总夸孤,孤可还想当个圣君呢。”
“老奴在大王面前说的也许是恭维之言,但是在主子面前庞隐永远不会说假话。”
商王看了庞隐一眼哼了声,又拿起桌案上的奏报看了起来,“油嘴滑舌,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孤找西境的舆图去。”
“诺!”
看着庞隐离去的背影商王子敛眸光动了动,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
渔樵闲居
正当子敛抱怨儿子不着家的时候,这边毫不知情的殷昭已经来到王都中一处鲜被人知的世外桃源,明明身处繁华之地却犹如避世之所。
闹市避世人不知,临江弄鱼江渚上。
闲来松间台上坐,浮香静煮松间雪。
“‘驭’,殿下咱们到了。”
待殷昭下车后看着粼粼江面,波涛滚滚的江水,心里有说不出的安宁,殷昭熟门熟路的就沿着江边走去,不多时就见一道木桥栈道上坐着一头戴斗笠的白发老者执竿垂钓。
看着老者专心垂钓的背影,殷昭无奈的笑了笑,轻声跟霖和风吩咐了句,“你们不用跟过去了,就在这等着。”
霖:“诺!”
风:“诺!”
随后殷昭便大步朝老者走去,谁料刚走没几步,就听木桥尽头的老者开了口:“心浮气躁,心神不宁,重走!”
闻言殷昭脚步一顿,无奈的叹口气,心想这老头儿他这就是背后长眼了,每次都是这样。
心里虽然腹诽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重走,就连身后的风见此情景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要说他最佩服谁,答案一定是眼前这位老顽童了,就凭清冷孤傲的太子殿下在人家面前也得低眉顺眼的听话,这就足以让他们肃然起敬的了。
没办法他们殿下实在是太厉害了,年纪轻轻的把那帮官场上的老狐狸们都收拾的有口难言,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太子在人家甘盘先生面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正当霖、风二人心思百转的时候,这边殷昭也挺胸踱步气定神闲的走到了老者身旁,只见殷昭拱手就朝老者恭敬行礼,“师父,弟子今日得空来看看您。”
殷昭话音刚落就听一旁还在目不转睛盯着江面的老者悠然笑道:“哈哈哈~ 是来专门看看,还是来找为师解惑的?”
殷昭闻言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师父,您是不是能掐会算啊,要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老者颇为得意的笑笑,轻抚白髯,睨了殷昭一眼,“要不然我是你师父呢!还愣着干嘛,坐吧。”
老者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殷昭坐下来,“说好了,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嫌你站着当着老夫晒太阳。”
殷昭对于这老顽童口是心非的样子也是无奈,“弟子明白,但还是多谢师父赐坐!”
不过迎来的就是老顽童骄傲的‘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