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军连日行军,尚未休整便直接开战,一夜下来也的确有些疲累。
于是天明时分,北燕军暂停攻城,在城门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明显是准备白日休整,晚上再次攻城。
宁川军此时也早已疲惫不堪。阮郁和其他将领组织清点伤亡人数和修固城墙,戚沐九和孔融则在议事处查看舆图,静听斥候对北燕军的查探情况。
当日夜里北燕军再次发起了猛攻,整个宁川城顿时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北燕步军三万,两翼骑兵一万,戚沐九从城楼上向外眺望,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齐压压携势而来。
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射向城楼外的北燕敌军,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的戚沐九,搭起长弓射向城墙下蜂拥而来的北燕敌军,然他们却丝毫没有畏惧,有人攀着登云梯直接上了城墙与他们展开激烈的厮杀。
火油已经用尽,却还是烧不尽冲锋而上密密麻麻的敌军。他们已经穿过封锁线开始攻城,那一声一声的撞击声,誓要将整个城门轰碎。
戚沐九见情势不妙,正要下城楼而去,只听远处杀声震天,一骑队伍自北燕军后方斜刺而出,一路上势如破竹般冲杀而至。冲在最前方的一人拉弓射箭,正在猛攻城门的北燕军便顷刻间被射杀在城门之外。
戚沐九见此心下一喜,他们总算来了。她火速下了城墙,带了一队人马自城门内飞掠而出,与那支队伍一起将北燕军逼退至封锁线之外,敌军将领见势不妙,发出退兵指令,北燕才被迫撤军。
张尧烈不甘心地领兵撤退,他没料到即墨城会派救兵来,而且还这么及时。北燕两次攻城伤亡也不小,对方虽然只是两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但看得出来是训练有素且能以一敌百的精锐,北燕此时若要硬攻的话,胜算并不大,所以只能选择暂时撤兵。
待击退北燕军,戚沐九才与那支队伍一起入了城门。
“隋将军说让我来见一位故人,没想到竟是太...”韩印接到戚沐九的眼神暗示,便没将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也没想到,他会将你小子派来这里。”戚沐九含笑看着眼前之人,隋敬之倒是舍得,竟将他最得力的部下派来这里应援。
“将军不放心这边,我们便快马加鞭连夜赶来这里,幸好来得还算及时。”
“是啊,你没看到宁川军对你们无限崇拜的眼神吗?”
“我们这不一小心倒成了全军偶像了。”
“那是,你们可是他麾下的精锐,派你们来这里算是大材小用了。”
“哪能,宁川可是我们西凉的疆土,现在有机会收回,我们作为西凉的一份子,当然要全力击退北燕贼子了。”
“你什么时候官话也说得这般顺溜了?”她不由打趣着对面这个半年未见却又刚毅了几分的年轻将领。
“太...戚都尉,不,戚校尉,啊,不对啊,我现在到底该叫你都尉还是校尉啊?”韩印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来之前隋将军就告诉他太子殿下化身戚沐九潜伏盛京被封为射声校尉的事,现在一见到她,他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随你怎么叫,又没有外人在。”
“那我还是叫你戚校尉吧,免得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你们这半年多过得并不顺遂。”要知道,从前最不屑说这些场面话的就是韩印了。但被龙渊收归后的半年以后,这些客套话却是不假思索,可见他们平日里在龙渊军面前得该多么小心翼翼。
“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时不时会有些摩擦什么的,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殿...戚校尉不必忧心。”
“戚校尉知不知道此次攻城的将领是何人?”
“是几日前本该来宁川就任郡守的北燕将官张尧烈。你对此人有何了解?”
“了解谈不上,只知此人乃北燕太子拓跋聿的亲信之一,他此次前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您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是觉得拓跋聿也有可能会来?”
“是一定会来。此次无故丢了宁川,他作为一国储君,肯定难以向北燕帝交代。”
“那就让他来好了。”
“那他知不知道您在龙渊的身份?”
“半年前在盛京见过一次,之后也没见他打探过有关我的消息,想来是以为我就是真正的戚沐九。不过此次若与他再次相见,恐怕这个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
“那您现如今有何打算?宁川的事解决了之后,还准备回盛京吗?”
“我在龙渊潜藏这么久,为的就是拿回那个东西,即便有朝一日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我也在所不惜。”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等着您平安归来。我们需要您,西凉更需要您。”
他这是让她万事以性命为先,同时也是隋敬之的意思。戚沐九听后,轻轻拍了拍韩印,二人骑马行走在宁川城寂静的街道上,彼此都没再言语。
未来之事,谁都无法预料,只能且行且看,一步步往前走。
只要是路,就会有尽头,只是谁也不知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亦或还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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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川城外的北燕军营内,张尧烈怒气冲冲地回到营帐,却听卫兵说太子殿下已到。他稍稍整饬了一番便立即去了主账。
主账内,拓跋聿正在舆图前察看地形,张尧烈进来,看了会儿舆图上的某处,不由问道:“殿下这是打算...”
“没错,隋敬之既然插手,那就绝不止他一个人的事儿。相信过不了多久,即墨军便会越过鹧鸪岭前来相助宁川。”
“那他此次为何只派来一小队人马?”
“现在的他只有领兵权而已,调兵权都在龙渊手中。”
“那两百名精锐若是他个人的亲卫队,如此一来,那个神秘人恐怕与他关系匪浅。”
“你此次出战有没有看清楚对方长相?”
“城墙隔得远,属下没看太清楚。只知道那人箭法了得,有百步穿杨之势。”
“就没有别的了?”拓跋聿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
张尧烈努力回想了片刻,才回道:“她当时用黑纱蒙着面,属下没看太清楚。不过她的身形颇为瘦削,没有寻常男子看着那般伟岸。”
拓跋聿听到这里,心下蓦地一紧,真的是她么?若真的是她...他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感,高大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来回走动,就连等着被他处罚的张尧烈都不由看傻了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一提起那个神秘之人,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的高冷深沉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兴奋、紧张、慌乱甚至于无措。
那个人与殿下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西凉旧识?要知道,能让殿下如此在意的人,可并不多。
这让他对那人也不由有了几分好奇,但她是敌人的事实还是让他谨慎地提醒道:“殿下,那个人看着不太好对付的样子,我们恐怕得多费点心思。”
“无妨。”这次,他不会轻易让她离开,即便是以这样一种敌对的状态相见。不过她既然选择此时出现,那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西凉,他料想,她最起码会回一次归砚城。
“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你带人将鹧鸪岭那边的事办妥,至于宁川这边...本宫自有安排。”
“属下遵命。”
张尧烈下去后,拓跋聿自衣箱中拿出一幅画轴缓缓打开,画上的人身姿绰约,清雅淡然,弧度优美的脸颊上,唇角微翘,琼鼻如玉,乌发垂落间,一双波光潋滟的星眸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其长相俨然与戚沐九有七八分相像,却又略有不同。
这是他凭着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一幅画像,也不知真正的她是否亦如他画中这般让他魂牵梦萦。
阿砚,你一定要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