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推断,绿竹应是受了伤。
众人将搜寻的范围缩小,如可供人躲避的山洞、容易发生意外的悬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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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居。
影七守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姬冥修走出卧室。
盛京近来的加急公文不少,王爷自午后一直忙到日落时分。
这几日他的胃口虽有所改善,但睡眠依然不是太好。
在他的一再劝说下,王爷才勉强休息了半个时辰。
膳房内。
姬冥修看着面前的饭食,唇角淡淡轻启。
菠菜鸡蛋汤色泽鲜润,咸淡适中。烤鱼金黄焦嫩,酥脆可口。凉拌秋葵肉质细腻,清香爽滑。拔丝地瓜,甜度适中,软糯酥脆。
影七看着自家王爷搁下玉箸,一副餍足的神情,内里一阵放心。
不得不承认,这几日他还是很感激戚沐九的,虽然她每次看到菜单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正想着戚沐九同谷内弟子是否已经找到绿竹,耳畔便传来王爷的问话。
“她今日气色如何?”
“呃,看着还不错。只是...”
“什么?”
姬冥修听到这里,眉眼微蹙,抬眸看向一旁兀自踌躇的影七。
“绿竹许是出了事,日沉时分,她同谷内弟子去了沁幽山寻找,现在还未回来。”
看到自家王爷骤变的神色,影七赶忙道:“属下已派护卫前去,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
然话音未落,却听姬冥修冷沉的声音传来,“多带两件保暖的披风,随本王去沁幽山。”
“王爷,外面风雪骤至,行路艰难。属下前往即可,您还是...”
姬冥修眼风一扫,影七便自动闭口。
王爷刚刚的眼神好可怕,似淬了冰雪般冷酷,他没想到王爷竟会如此在意戚沐九。
之前他还嘲笑景严小题大作,现在轮到他被嘲笑了。
马车行至沁幽山入口时,无法再继续前行。
雪越下越大,风席卷着雪花翩然落下。
青石路上覆了厚厚的积雪,隐约可见浅淡的脚印。
影七陪着姬冥修,迎着风雪,一路拾级而上。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身上已是白雪皑皑。
霜雪遮挡了姬冥修沉静的面容,却遮不住他的心急如焚。
那个笨蛋为何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南郊别庄是这样,这次又是。
也不知她现在境况如何,风雪太大,下山的方向恐怕都难以辨明。
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影七见此,举着火把紧随而上。
静谧中似有咯吱作响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影七抬眸远望,但见前方出现一片光亮,接着一行排着长龙的人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为首二人正是漱石居的护卫,见到姬冥修,他们面上划过一丝意外,忙上前行礼。
走在前面的几名弟子,在看到姬冥修时也是一阵错愕,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敢上前,只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恭敬行礼。
倒是谷内的大师兄明溪,循着姬冥修的目光落到队伍后面,在看到扶着绿竹的戚沐九时,心下一片了然。
他安排两名谷内弟子上前搀扶住脚踝受伤的绿竹,随后指挥谷内弟子先行下山。
众人离开,只余姬冥修与姬沐九在漫天风雪中遥遥相望。
这还是戚沐九自温玉案之后再次见到他,细细一想,两人竟已分开了五月之余。
他立于十步之外的青阶之上,身姿挺拔如云顶苍松,一身墨色云纹披风在风雪中摇曳飘动,面如冠玉的清冷神色一如既往。
那沉静无波的面容,在飘舞的飞雪中变得模糊不清,可他的眉眼却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她想,她应该是想过他的,在宁川城的某时,亦或在归砚城的某刻,再如眼前的此时此刻。
可不知为何,她竟挪动不了分毫,眼睁睁看着他迎着风雪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的步履坚定,就好似踩在她声如擂鼓的心上。
他站定在她面前,一双深眸岑寂如夜。
她的视线无处安放,小巧的下巴却被他捏着微抬。
“别来无恙啊,沈—黎—砚。”
低沉的声音似是怒气暗涌,却又夹杂着莫名的情愫在其中。
“我...”
戚沐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一年前的现在,形势所迫,她阴差阳错隐姓埋名于他的身侧,只为拿回自己的玉佩。
她扪心自问,并未做过于他于龙渊的不利之事。
相反,她救过他,而他也多次帮助于她,如此一来,两人也算是两清。
可她深知,两人又不仅仅只是两清那么简单,其间缘由,她竟一时又理不清道不明。
她曾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相见时候的场景,却不想竟是眼前这般情形。
“你什么?”
下颌处遽然一痛,她被迫望向他深邃的眼底。
“说本王被你耍弄一年之久而犹不自知?”
“我没想过要欺瞒于你。”
“没想过?”
“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进入龙庭书院、担任射声校尉是意外?还是去往宁川借机收拢部下是意外?”
“如果我说,进入龙庭书院和担任射声校尉只是为了学习和锻炼自己,你会信吗?”
“你觉得本王应该相信你?”
“我不否认,当初做这些是想着有朝一日重振西凉时有资可鉴。”
她望着远处簌簌降落的雪花,转眸看向眼前神色难辨的男子。
“西凉为何会灭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并没有独独针对龙渊之意。不管龙渊还是其他两国,皆是如此。”
“至于从北燕手中夺回宁川一事,除了报复北燕对西凉的窃城之仇之外,却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静静凝视着她,似是只要她说错一句,今夜便会让她消失于此。
“不想再以戚沐九的身份继续待在龙渊。”
“好回到西凉继承你的世子之位进而光复西凉,是么?”
他冷沉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与惊诧,难以相信她竟早已存了离开盛京的打算。
她抬手挥掉他的钳制,气息有些不稳。
“是又如何?你们蚕食西凉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种可能。”
“蚕食?”他有些嗤笑道:“如果没有龙渊及时介入,西凉的那些子民早已匍匐在北燕的铁骑之下,而你的父皇如今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回归西凉继承王位。”
“所以呢?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么?”
他猝然靠近,熟悉的冷香瞬间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倒也不用你感恩戴德。”
他忽然伸手将她拉向自己,温热的气息逼近她的耳畔,低沉道:“本王要你当质子,秦王府的唯一质子。你意下如何?”
熟悉的清香萦绕鼻端,似莲似梅,他英挺的鼻端忍不住又靠近几分,是红莲的味道。
当初在归砚城郊外与她对战时,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也是让他猝不及防受伤的始源。
见她静默不语,清亮的眸中似有不甘一闪而过。
似是注意到他轻佻的举止,她慌乱无措中别过了脸庞,唇角紧抿,似在压抑着什么,只勉强溢出几个字,“不如何。”
不知为何,姬冥修很喜欢看她这种不知所措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以往她面对自己时,不是针锋相对,就是恶语相向,从未对他温软相待过。
而此时...
正要转过她的脸颊迫她不要逃离自己,却见她单薄的身体忽然倒下。
他神色一怔,慌忙抱住她冰凉的身子。
戚沐九只觉如坠冰窖,似是绷久了的弦终于铮断,神思已然恍惚。
这副身子真是越来越差劲了,已受不得一点寒凉。
姬冥修见她星眸微阖,气息微弱,就知是她的寒毒发作了。
胸中一痛,他只想着与她算旧账,却忘了她的身子在冰冷的雪夜是否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