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朔走后,拓跋聿沉默良久。
“柘笙,三日后,同朕一起南下。”
“陛下,万万不可。”
“她现在身体不好,朕要去陪着她。”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怎可轻易抛下国事离开?”
“朕的心很痛,根本无心国事。”
“可姬冥修也在那里,您若去了,岂不是很危险?”
拓跋聿低首苦笑,“你担心他不会放过朕?”
柘笙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用担心,他即便要与朕决一死战,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因为她不会让他有事。
她虽然不爱他,却情愿为他豁出性命,他在她心中始终都占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姬冥修现在也根本没心情来应付他。
“陛下,您知道姬冥修在贵妃娘娘心中的位置,她盼了那么久,定是希望与他多相处一些时日的,您这么一去...”
拓跋聿岂能听不出柘笙的未尽之言,他是在告诉他,不要千里迢迢地跑去自讨没趣。
两个人的爱情,再多一个人加入,自是有些拥挤和多余。
“姬冥修早已与她和离,她现在是朕的妻,他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
“陛下,您心里都清楚的,不是么?”
拓跋聿心口一阵闷痛,是啊,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她从始至终爱的人都只有姬冥修,贵妃的头衔与身份于她而言,就是个沉重的摆设,是她无奈之下的背负。
他靠坐在透着日光的琐窗前,声音落寞而苍凉,“朕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陛下,以属下对娘娘的了解,她最后定然是要回归砚城的。”
见他蓦地看了过来,柘笙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们先让影卫在花城密切关注着,如果...一个月之后,娘娘还没有回到西凉,您到时再去南境也不迟。”
“是啊,朕要大度,要给他们一点重温旧情的时间,要不然...她会怪朕的。”
柘笙看着自我安慰的他,顿觉一阵心酸与苦涩。
陛下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却为了心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卑微退让着。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为他们三个人的爱恨情仇感到深深的无助与悲叹。
为陛下感到痛惜,为沈黎砚与姬冥修感到惋惜,缘来缘去,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自贵妃娘娘离开以后,陛下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
他时常到琼华殿去睹物思人,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住在那里,直到寝殿中再也没有了娘娘的任何气息。
他近乎自虐地想着她,盼着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西凉打扰她,期望她有一日会在想通后,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可他万万没想到,长达九个月的无尽等待,如今只换来她病重难医的消息。
柘笙心疼难忍,这样的消息,让陛下...情何以堪?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响起,“属下后日陪您去一趟相国寺,为贵妃娘娘祈福,好不好?”
拓跋聿唇角泛起一丝苦涩,柘笙怕他想不开而积郁成疾,想陪他去找了缘大师开解心结。
他轻叹一声,“不用后日,就明日吧。”
他想早点去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得上苍庇佑,转危为安。
柘笙听后,自是欣喜不已,“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窗外天光暗淡,拓跋聿置身于昏暗之中,轻轻阖上了双眸。
阿砚,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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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花城浔渡客栈。
沈黎砚醒来时,窗外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
又一日过去了,依照她现在的状况,哪一天在睡梦中离去倒也不是没可能。
她阖眸冥思片刻,才用力撑起身体下榻。
晚膳过后,她照例走向距离客栈不远处的八方茶楼。
上了二楼,她在固定的位置坐下,边喝茶边听楼下的说书人口若悬河地编排着有关她的故事。
“话说这摄政王妃沈黎砚在抛夫弃子之后,对北燕新帝拓跋聿投怀送抱,当上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黎贵妃...”
台下有人提出质疑:“我怎么听说,是那拓跋聿使尽手段,逼迫秦王妃抛夫弃子的呢?”
说书人停了下来,不禁疑惑:“你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那男子看了眼周围,小声道:“我表兄在宁川军营担任要职,知道点内部消息。他说即墨之战时摄政王身中奇毒,是沈黎砚以自己留在天枢为条件,换得了北燕的皇室至宝冰乌草,才救了摄政王。”
“你这完全是子虚乌有。若是如此,摄政王为何还要与她和离而另娶镇国公嫡孙女霍妤凝呢?”
“她都嫁给了北燕新帝,摄政王身份尊贵,战功显赫,又岂能接受自己的王妃曾经属于他人?”
“是啊,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怎能容忍自己的王妃对他不忠不贞?”
有人打抱不平,“这么一说,那沈黎砚岂不是忍辱负重,为他人做了嫁衣,就连孩子都要叫别人母妃,这是得有多惨啊...”
“没错,摄政王也是刻薄寡恩。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沈黎砚还为他生了一个小世子,这也太无情无义了。”
“你们知道什么?我可是听说,摄政王当时千里迢迢去天枢挽回过呢,只可惜沈黎砚已经移情别恋,爱上了对她万般宠爱的北燕帝,摄政王只好忍痛割爱,就此与她恩断义绝。”
“还有这回事啊?”
“那可不。”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过,近来有小道消息说,那沈黎砚早已被北燕帝抛弃,一个人孤零零地回了西凉呢。”
“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她本该与摄政王白头到老的呢...”
“谁说不是呢,一步错,步步错,天意如此。”
说书先生趁机插话道:“各位客官,那咱们接下来就聊聊东岳夜王与他的小娇妻戚暮烟之间的爱恨纠葛。”
“话说,这夜王微生思尧,也就是之前的暗夜门门主冷霄,与戚暮烟的缘分开始于黑水渊的那头蛟龙...”
沈黎砚端着茶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一步错,步步错...
她当初选择与姬冥修在一起错了么?还是从她选择用冰乌草救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今日的结局?
段泽川说,他在这两日就会来到花城,他应该是陪着他的新婚侧妃来蜜月游玩的吧。
她眼尾潮红,轻声呢喃着:也好,她这样的不忠不贞之人,是早该消失在他的世界。
一颗心,针扎般地痛,她饮尽杯中清茶,准备起身离开,视线中却出现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她看不到茶桌下的孩子,只看到一只稚嫩的小手正竭力伸向玉碟中的鲜花糕点。
沈黎砚眸中微诧,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偷偷跑出来了,家里大人都不管的么?
她四下看了一圈,并没发现疑似孩子父母的人寻来。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手将桌边的玉碟慢慢移向自己这边,孩子白嫩的手就跟着移向她这边。
玉碟停下,孩子终于抓到一块糕点,沈黎砚俯身看向桌下的小豆丁,竟是如遭雷击。
眼前手拿糕点就那样狐疑看着她的孩子,竟是她日思夜想的小野。
她屈着身,就那样看了又看,她不会认错,他的样子就是正月十五那晚相思桥上看到过的模样。
沈黎砚瞬间红了眼眶,喉间哽咽,她声音轻颤:“小野...”
她想伸手将他搂入怀中,却在伸出的那一刻又蓦地收了回来。
他不认得她,万一自己贸然抱他,把他吓坏了怎么办?
姬天野看着眼前喜极而泣的女子,再三确认她就是玉姨偷藏起来的画像中的娘亲,他不会认错。
他往前迈出一小步,虽然还有些摇晃,却是稳稳地靠近了沈黎砚。
“娘亲...”他定定看着她,就那样喊了出来。
沈黎砚满眼不可置信,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将姬天野抱入自己怀中。
“小野,小野...娘亲在这里。”她就那样屈膝跪地,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泪流满面。
良久,她才听到姬天野委屈巴巴的声音,“娘亲,痛痛...”
沈黎砚放开他,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小野,是娘亲弄痛你了。”
她认真看向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父王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黎...”
沈黎砚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僵在了原地。